想吃进去”
晋阳松开手,回身狠狠踹翻一张桌子,“操!傻逼!不吃就不吃!”他怒气腾腾走出饭堂。
有几个“暖心”的同伙,端上了饭,准备追出去,汉生一把夺过饭碗,狠狠砸碎在地上,厉声道“我看谁他妈这会儿跑出来送人情!”他踢飞一张凳子,转头对晋阳那几个同伙,吼道“吃不吃!吃就老实坐下吃!不吃就给老子滚!”几人怯怯地望了汉生一眼,回身坐稳,大气也不敢出。
汉生憋了一肚子闷火,他冲出饭堂,在战士住的排房前气呼呼地徘徊着,他想进去吵个明白,可他脚刚踏上门槛,就马上缩了回来,犹豫了好一阵,才大踏步而去。
傍晚,汉生臊眉耷眼地找到江守一,把一天的事儿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他牛都吹出去了,自然不好意思向江守一询问办法。
江守一听完,默不作声,良久才道“你做的没错,男人之间,撕破脸皮,总比面和心不和要好,尤其是部队这种地方,出去了,是要一起活命,一起杀人的,不要搞表面上的和谐,表面和谐,一般背地里就会乌烟瘴气”
汉生支吾道“可我……我怕我弄得……我现在已经觉得不好收场了”
江守一起身在屋里慢慢转了一圈,回忆道“以前我当排长时候,带过个兵,跟你现在这情况,有点像,这个兵对我横冲直撞,经常跟我对着干,还敢当众骂我,我很不满意啊,就把他叫出来,我理直气壮地说,你有什么本事,敢不听我的!”
汉生好奇地问“他怎么说?”
江守一道“他说我有病,然后就走了”
汉生瞪大眼睛,道“那您怎么办?”
江守一坐下,道“你问我怎么办,你就要去学了,我现在让你自己去想”
汉生笑道“我学?那说明这个兵后来被你摁住了”
江守一摇头,严肃道“以后不要对自己手下的兵用‘摁’这个字,今天上午我就想说你”
汉生猛收住笑容,缓缓点头,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江守一点支烟,锁着眉头抽了一口,道“死了”
汉生一怔,道“死了?”
江守一垂下目光,道“北伐时候,替我挡了一颗子弹,死了”
汉生瞠目不语。
江守一抬起目光,淡淡道“手里这些兵,每一个都是宝,有的时候,兵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去吧,用心带吧”
汉生茫然地走出营部,又茫然地点了支烟,夜幕垂降,人声杳然,他抽了几口,突然把烟头一甩,直奔一连伙房,找到伙夫张老三,道“三哥,给我煮碗面”
老三摇头道“晚了,封灶了”
汉生塞给老三一块大洋,道“再点上嘛”
老三掂掂大洋,不冷不热道“饿了?”
汉生点头道“嗯”
老三蹲下,一边点灶,一边有意无意地揶揄道“听说你把半个饭堂的饭都砸了?”
汉生点头道“嗯”
老三点上火,道“一来就大闹天宫的排长,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见”,他回头向汉生伸出一根手指头。
汉生又给老三塞了一块大洋,道“多放点肉,加香油,再弄颗蛋”
老三掂掂大洋,道“行,营长也没吃过这种面”
汉生护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快步走到排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他推开门,里面却一下安静了,所有人都盯着他。
汉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怎么不说了?”他走到晋阳面前,把面放下,笑道“给,吃吧”
排里人注视着晋阳的动静。
晋阳猛一挥手,把面碗扫飞,碗片面片,碎了一地,汤水溅了汉生一身。
汉生回头,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残羹,站了一会儿,然后他默默走到墙角,拿起扫把,一下一下,清理干净,最后,轻轻关上门,走了。
第二天,饭堂,晋阳照常拿筷子吃饭,汉生摁住晋阳的筷子,严肃道“我的命令没说要改!”
晋阳扔下筷子,夺门而出。
这些兵大概清楚汉生是什么人了,有许多人“恨铁不成钢”地想:昨晚都登门“赔罪”了,怎么今天还来这一出啊?退一步就完事儿了,哪有这样死揪着不放的,这排长是真他妈不谙事啊,死脑筋一个!
有人就来劝汉生了,这回,不管谁来,汉生都耐心听完,并郑重点头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先回去吧”
当夜,汉生到了一排大排房,还是摆了一碗面,然后,他拍拍晋阳,晋阳抬头看他,汉生勾勾手,把晋阳叫到屋外。
屋外,晋阳绷着脸,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汉生往晋阳绷紧的嘴里塞了一支烟,划火给晋阳点上,又给自己点上,春天的夜,还是凉得有点刺骨,两人都缩着身子,哆哆嗦嗦,抽到烟屁股,汉生把烟头一扔,一踩,拍拍晋阳,又指了指排房,示意他回去,汉生一直望着晋阳的背影消失在排房里,这才转身走了,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一句话。
第三天早饭,晋阳怔怔望着面前那双筷子,筷子仿佛变成了一双烧得火红的钳子,滚烫滚烫的,他始终没有伸手过去。
汉生站到晋阳身边,对晋阳,也对所有人,严肃道“就在昨天,还有今天早上,有人跟我说,以前排长如何如何,怎么怎么带兵,劝我学学人家,收敛一点,对于抱这种想法的人,我现在想告诉你们……”他顿了顿,环视众人,道“他怎么带,那是他的事儿,现在我是排长,一切按我路子来,令出如山,命令就是他妈的命令,在命令面前,谁他妈都别跟我提面子,也别跟我摆资格,老子不吃那一套!”汉生转头,死死盯着晋阳的眼睛。
晋阳咬牙,腮帮上的肌肉鼓出两块,他鼻子忽然重重喷出口热气,闭着眼睛,飞快地念道“玉汉生,玉汉生,玉汉生,玉汉生,玉汉生……”,念了一百多遍,程浩拍拍他,道“够了够了,够一百遍了”,晋阳才像梦醒一样,睁开眼睛。
汉生喊道“开饭!”
到晚饭的时候,晋阳刚开口念了五六遍,汉生打断晋阳,问道“你记住我名字了吗?”
晋阳拧头不说话。
汉生点头道“你已经记住了,我现在再问你,谁是排长?”
饭堂在沉默中缓缓沉陷,时间一点一点流走,所有人都屏息望着汉生和晋阳。一分钟,就像一个钟头那么长,一分钟后,晋阳道“玉汉生!”
汉生点点头,对众人道“薛晋阳成功执行了我上任以来的第一条命令,托他的福,今晚全排加餐!”,他转身跑出去,和伙房老三一起端上来四盘香喷喷的熏鸡,饭堂氛围一下热了,众人哄闹着上来抢鸡腿吃,不少人嘴里塞着鸡胸肉过来调侃晋阳,“老薛,这不明不白吃你一顿熏鸡,感觉还欠下你的了”、“晋阳,你好几天不吃饭挣来的熏鸡,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吃”、“晋阳,说啥咱也不记排长名字了,记不住有鸡吃啊”、“对,为了大伙儿,求你明天再忘了吧!”,最后这句话,可引来了晋阳一顿好“揍”,那人忙笑道“别打别打,我也不记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