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皇后见状,蹭地起身就指着顾惜若怒道,“谌王妃,你这是做什么?皇上面前,你居然还敢如此胆大妄为,未必太不把皇上当回事儿了吧?”
她刻意的拔高了声音,尤其是在最后那句话上加重了语气,像是生怕苍帝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似的。
顾惜若淡淡莞尔,毫不在意的放下了手,朝着苍帝行了个有史以来最标准规范淑女的大礼,看得众人神色复杂。
而后,她才缓缓笑道:“皇后娘娘,您的记性似乎不是很好。方才在商议下这个赌局的时候,咱们似乎说好的,先是比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再比武功的。那么,您方才阻止我,是想要出尔反尔吗?”
皇后怔愣了下,片刻后,才缓缓反应过来,犹自不死心的狡辩,“谌王妃,这不公平!菁儿根本就不会武功,对上你,岂不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
顾惜若冷哼了下,双手拢了拢袖子,站在玉阶之下,不卑不亢的回看过去。
她的身姿恍如红缨长枪,纤瘦而笔挺,自有一股威武不屈的力量,即便此刻长身玉立于阶前,一动不动,也丝毫不容人小觑。
“皇后娘娘,您这话说得很是好笑,”她微微垂下眼帘,“方才,你我商议下赌注的时候,您可是问都不问我一句,就让我和柳小姐比试所谓的琴棋书画的。如果我当真是大字不识,那么你还会如现在这般激烈的说着不公平吗?”
“当然不……”皇后下意识的就回答,而后猛地反应过来,才捂住嘴,恶狠狠的瞪着顾惜若,“谌王妃,事实证明,你那个如果根本不成立!”
看!
这就是所谓的——公平!
这一边,拿着你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比,另一边,却因为你拿着你的长处去对上别人的短处而叫嚷不甘心,这世上的好事儿都被她揽到手里了。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
顾惜若忽然觉得,跟这些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太累了,不但花花肠子多,还毫无立场不可理喻。
她瞬间觉得很厌烦起来。
浓密的睫毛在她白玉般细腻光洁的脸上投下一层薄薄的暗影,平添了几缕不为人知的寂寥,也遮盖住了眼底深处溢出的嫌恶。
她低低笑了声,手里攥着那枚印章。
等到在那反复凹凸的印纹上抚摸了三四次后,才缓缓抬起头来,自嘲一笑,“皇后娘娘,不管怎么样,您都是答应下来了的,并且在场的诸位也都听得一清二楚,您该不会是想失信于我,出尔反尔吧?”
她平静的转身,看向柳妍菁,缓缓的逼了上去。
在转身的瞬间,她脸上的笑意霎时冷了下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幽黑,像是照不进一丝阳光的深水海底,森冷而阴暗,看似平静无澜,实则孕育着毁天灭地的滔天巨浪。
“今天,咱们来算算旧帐。”
她森然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几乎能将人心底的恐惧和鬼祟全部照亮。
冷不防触上那样的眼神,柳妍菁只觉得周身森寒如置冰窖,四肢百骸皆被冷得僵硬起来,竟然忘记了她要赶紧躲开,只惊惶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带着哭腔求助,“娘亲,爹爹,你们……啊……”
柳妍菁顿时惊叫出声。
“啪——”
顾惜若闪电般出手,小小的巴掌扬起又落下,动作利落,瞬间完成。
“……六岁,下雪天,你指使你的丫鬟,把我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并嘲笑我很可怜。今天,我尽数讨回这些利息……”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从齿缝里挤出,字字磨砺尖锐如出鞘的利剑。
“啊……爹,娘,救我啊……”
柳妍菁被她这样冷沉而带着强烈怨恨的语气眼神震慑得动不了步子,只能是继续张皇失措的扭头大叫,白皙光滑的左脸颊刹那间曳出五根长短不一的花枝。
“啪——”
又是清脆响亮的一声。
顾惜若看也不看她一眼,宽大的衣袖在空中飞舞,划出一道完美清晰的弧线。
“……七岁,你骂我贱人,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今天,这话,我也全部还给你。贱人,有娘生有爹娘养的狗杂种!”
左脸颊再次被扇,牙床似乎也麻了起来,口腔里开始蔓延起血腥味,泛起苦水,顿时将柳妍菁从巨大的呆愣惊怖中拉扯回来。
一惊之下,她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忙手脚并用的爬在地上,无甚章法的乱躲着劈头盖脸扇过来的巴掌。
在场的众人怎么都没想到,顾惜若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扇打国舅之女,扬手落掌之间,竟然还做得这么干脆狠辣,直接就被她的动作给震慑住了,如泥塑木头般定在了原处。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第三次扬起巴掌,就要继续扇下去。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繁重的头饰发套摇摇欲坠,蹭地拍案而起,指着顾惜若怒喝,“放肆!顾惜若,你给本宫住手!来人啊,给本宫将谌王妃拉开。”
离顾惜若最近的两名宫女对看了一眼,想要齐齐走上前,却被守在顾惜若身侧的段天谌眼刀儿一横,双腿不自觉的僵在了原处,瑟缩着脖子低下头,不敢再有所动作。
皇后见状,拔尖了嗓子叫道:“谌王,你这是做什么?想要纵妻行凶吗?”
段天谌冷冷挑眉,不置可否。
若是行凶能够让她的小妻子彻底发泄出来,他倒是不介意考虑考虑。
且看这巴掌的力度,就知道她肯定是忍耐了很久很久,不好好把握住这个契机,下一次发泄又是什么时候?
柳朔存猛地起身,想要冲上前去拉开,却见段天谌快速的移动脚步,直接挡在了他的前面。
他不能与谌王硬碰硬,身子一侧便朝着苍帝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哀痛求饶道:“皇上,您赶紧让谌王妃停手吧。纵然微臣的女儿有千般不是,微臣也愿意为自己的女儿挨了那顿打,还请谌王妃放过……”
“啪——”
那边,几人还在谈判着;这边,顾惜若的第三个巴掌已经狠狠的扇了下去。
“……十一岁,你恶意散布我的谣言,说我是草包废物。可是,今天我要告诉你,我他娘的不是废物不是草包,我不是,永远都不是……”
她的眼神亮得格外瘆人,在被光环围绕的中央,似乎燃烧着一团红亮灼热的火焰,迸射出来,仿佛能够毁天灭地。
她愤恨,她怨恨,小小的身子似乎还在颤抖着,没有人看得见那眸底深处潜藏的挣扎不安与惊慌失措。
那些年里,属于那个孩子的童年,都被那些人的冷言冷语填满,随之而来的,是惊慌,不安,没有安全感,甚至是——自卑。
她反抗,试图以最强悍的外表去抵挡那些言语身体上的攻击,那些足可以毁掉一个孩子的生命的攻击。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似乎是不受自己控制,双目充血妖异震怖,想也不想就抬起脚,往柳妍菁的肚子上踹去。
段天谌暗道不好,这一脚踹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连忙冲上前,拦腰抱住了几乎是陷入癫狂当中的顾惜若,双手不停的压制着她的乱舞抓挠。
直到怀中那人慢慢的冷静下来,他才伸手抚上她的后背,轻轻的拍打着。
那颗小脑袋在他胸前不停的蹭来蹭去,只是在微微低头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不停息的呢喃声,似乎在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是废物不是草包……”
他心头一窒,隐约间觉得胸前的衣襟微微潮湿,似是有什么液体坠入肌肤,滚烫而灼人心,将他整颗心都烧得火辣辣的,一片钻心滚辣的疼……
他二人就那么紧紧相拥着,旁若无人,动作亲密,苍帝似乎也没有阻止的迹象,只是神色冷淡的看着,炯炯有神的双目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好好的一场比试,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抬眸看去,却见柳妍菁发髻凌乱,衣衫褶皱,左边脸颊被扇得高高浮肿,依稀能够看到其中参杂的道道血丝。
此刻,她正低着头,满面惊惶,无助的趴伏在地上,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所谓的“温婉贤淑”模样?
众人见状,再一次深刻的感慨着,这谌王妃彪悍嚣张的作风并不是开玩笑的。
顾惜若慢慢冷静了下来,小肩膀抖了几抖,那颗小脑袋埋在段天谌胸前,胡乱的蹭了好几蹭。
不多时,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睛像是被什么洗过一样,过分的明亮耀眼。
她揪着段天谌的前襟,整个身子几乎都陷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神情微微恍惚,只是偶尔在掠过柳妍菁的脸蛋时,倏地划过一道锋锐。
“菁儿……菁儿……你怎么样……你可别吓娘亲啊……”之前,王氏一直都被林氏压着,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女儿被扇巴掌,根本就无能为力。
此刻见顾惜若终于消停了下来,也没有人再拦着她,瞅着机会就冲了上去,心疼的将狼狈不堪的柳妍菁抱入怀里,径自哭了起来。
“娘,好疼啊,我的脸好疼啊……”柳妍菁被扇得眼冒金星,此刻感受到那温暖的怀抱,整个人顿时止不住的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不可怜。
王氏将柳妍菁安抚下来后,却又连忙收拾起自己混乱的情绪,整肃了妆容脸色,起身走到顾惜若面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屈膝跪了下去,仰头看着她,眼中噙着泪花。
顾惜若冷冷看着,不说一句话。
王氏却开始哭着说道:“谌王妃,臣妇自知身轻言微,也没奢求过,单凭几句话就能让您消了火气。可是,您有怒火,尽管发泄到臣妇身上来,为何要对臣妇的女儿施以如此重手?您是身份高贵,可也不能如此暴戾狠辣啊!难道您连谌王乃至皇上的面子都不顾了吗?”
她话音落地,立即有不少大臣女眷点头称是。
在他们看来,谌王妃此举,已经是太过分了。
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这样的狠手,这哪里是堂堂王妃所该有的作为?
段天谌冷嗤了声,声音不大,却足够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听见,惊得那些人纷纷缩回了脖子,低下头,不敢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将怀里的人儿拉开一些距离,轻柔的拍了拍顾惜若那柔软的发顶,转而看向王氏,沉着声问道:“柳夫人觉得,本王的王妃做得过分了,是吗?”
王氏心神一凛,畏畏惧惧的抬头,瞥见他那双凛然煞气的眸子,瞬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一时间竟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可本王倒是觉得,王妃做得还不够呢!”段天谌冷冷勾唇,俊美无双的脸庞上如覆冰霜,寒气逼人,“王妃和柳小姐也差不多同岁吧?在王妃六七岁的时候,柳小姐居然骂出那么阴险狠毒的话来,本王倒是很好奇,柳府的家教是否真是如传闻所说的那么好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过来,想到方才顾惜若边扇巴掌边怒骂的词话,立即心有戚戚,原先还存着的一点同情心思也消失了一些。
柳朔存暗道不妙,连忙移开身子,面对着段天谌的方向,开口辩解道:“王爷明察。小女生性是有些顽劣,可多少还是懂得分寸的。就算真有做了什么事情,想必也不是出于本意,一定是身边的刁奴恶意挑唆,才会犯下如此大错啊!”
“呵……”顾惜若闻言,冷哼了下,双手拢在袖子里,嗓音微微沙哑,“国舅爷,刁奴再怎么刁,也都还是柳小姐的奴才,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们,国舅府连一个奴才都那么猖狂,敢自作主张的替主子拿主意吗?你不信而已嘛,需不需要本妃将时间地点都说得一清二楚,顺带着把当日的情景用笔墨绘下来?”
今天,她本不想动手的。
一直以来,她虽然做事鲁莽冲动,性子暴躁123言情,可在众人面前,都是做得适可而止,既体现出她的面目,又不给自己和他人带来麻烦。
可是,今天她被激怒了。
就在柳妍菁骂她“废物草包”时,她的胸腔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激越的情绪,就像是波涛汹涌里突然翻卷腾掠出滔天巨浪,不停的冲刷着她的血液经脉,紧绷的经弦轰然绷断,喷薄而出——
于是,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她自认不是什么信男善女,做不到以德报怨。
如果不是本尊采取了这样叛逆而强悍的方式,去抵挡来自于柳妍菁等人的冷言风语,她不敢确定,现在是否还有“顾惜若”这个人的存在。
孩子的世界,从来都是最透明最易碎的,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刺激和怒骂,都足以覆灭掉一条鲜活的生命。
哪怕,在大人看来,甚至你是让长大后的孩子去看,似乎那一点小小的伤痛阴影,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对当时年幼的他们来说,那就是堪比老公出轨亲人死亡天塌地陷的巨大事件。
谁都不可以,拿同一件事情,加诸于过去的孩子和现在的大人的身上,随之去比较这件事对彼此产生的后果。
因为,那根本就不具有可比性。
孩子,无论是在心智,判断力和还是在承受力上,都是非常不成熟的。
不然,当时的顾惜若也不会选择这样直接暴戾的方式,去保护自己。
所以,小顾惜若所受的苦楚,今日,便由她一次性讨回来吧!
她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缓缓看向呜咽不休的柳妍菁,莞尔一笑,道:“柳小姐,哭够了吗?本妃记得,当年你把我打趴下的时候,本妃都没有哭呢!说起来,本妃会变得这么嚣张蛮横,还是你的功劳呢!旧帐加上新账,你说,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她这么一说,立即把柳妍菁魂游在外的三魂七魄惊醒了回来,哭也顾不上了,龇牙咧嘴的往后退去。
顾惜若见状,眼里划过一丝鄙夷,觉得此人连小顾惜若的半分骨气都比不上,简直是委屈了年幼时的本尊。
她凉凉撇嘴,随即看向高台之上的皇后,笑着道:“皇后娘娘,如今比试已经结束了,咱们之前的赌注,可还算数?”
皇后死死的盯着她,双眸里似乎发着幽幽的光,格外的怖人惊震,似乎想要将她整个儿吞食在那样的目光里。
可顾惜若浑然不顾,她一旦要做什么事情,就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的余地。
更何况,这所谓的“赌注”,还是皇后自愿提出的。如果她不是真的大字不识,今日出丑丢脸的人,就是她了。
那些人,若真是要怨,也不能怨她。
皇后见顾惜若丝毫没有退让的心思,心里是又怨又恨,可之前自己所说的话又摆在面前,想要矢口否认也有损威严。
尤其是身旁苍帝已经投来了疑惑的眼神,若是再这么拖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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