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灾一来,那他就可以蹭上这笔不世功勋了。这么想着想着,他突然发现,要是真的有雨灾也是很不错的呢。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跟着去修坝呢?
这时,卢左侍郎又说:“陛下,西秋河流域绵长,地形复杂。这么短时间之内,加固、加高所有要害之处的堤坝,唯独臣一人,怕是不能兼顾。”
庆和帝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那西秋河流域绵长、曲折蜿蜒,每年吞了国库这么多的银子,还是年年小灾不断。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头疼了,眉头也跟着微微皱起。
宁王听见了卢大人的这番话,简直要大喜过望。就好比他刚刚开始打瞌睡,就有人递来了一个枕头。他看看父皇,眉头紧皱的样子,似乎也在此事头疼。他便马上调整好表情,掀起衣摆便跪在大殿中央一礼,神情严肃地说:“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跟随卢大人前往西秋河流域,协助筑坝修堤。”
王尚书扫了一眼宁王,心里既是吃惊又是无奈,敢情他以为这一趟是好差事呢。他在心里叹一口,然后又安慰自己说:有卢贤侄在一旁指挥,只要他听话行事,应该不会捅出什么篓子吧。
一看那些大臣们作袖手旁观状,庆和帝立刻就明白这些老狐狸在想些什么,不就是害怕出现雨灾决堤后,会因此惹麻烦上身吗?他虽然心里愤愤,但也知道雨灾紧要,还不到发作他们的好时候。
庆和帝把目光从那起子大臣的身上移开,第一次正视这个儿子。他想,宁王到底是真心想要“为民请命”,还是偷偷在心里打什么馊主意呢。
宁王在父皇的眼神下,如坐针毡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有些不安,父皇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他会一口否决吗?感觉仿佛过了一季之久,那芒刺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他不禁悄悄地舒一口气。在这个微凉的季节,里衣居然被汗液给打湿了,便下他意识地收拢了一下肩胛骨。
庆和帝收回了目光,“卢爱卿,以为宁王如何呢?”
宁王听见父皇把决定放到卢大人的手,那颗忐忑的心也安定下来了一些。他想,卢大人的长女和王家表弟似乎有口头婚约,这么算起来大家也是亲戚呢,卢大人应该不会拒绝他吧?
卢左侍郎看了看宁王,发现他一脸严肃的底下还带着点忐忑。他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宁王在跟着工部官员拟定春耕计划的时候,下地也是下地挺利索的,看起来应该是一个能办实事儿的人吧。
他想,这样看来,与其要带一个老狐狸出去,到时候各种阻拦、各种不妥的,还不如带着宁王这样的。虽然要拐上几拐,但好歹也算是亲戚一场嘛。心思一转,他想明白了以后,便欣然同意带着宁王前去筑坝修堤了。
宁王得偿所愿后,心里的踌躇满志已经快要溢出来了,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些自得。
晋王看在眼里,不由地有些羡慕二弟。他想,如果不是外祖父到案子还压在身上,这种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他也一定会请命的。
庆和帝见此,便命人拟定诏书,把修堤筑坝这事儿给彻底定了下来。他限卢左侍郎五天之内拟定好章程,呈递给他过目。然后,这两人就要即刻出发,不能耽搁这段宝贵的时间。
此时,西边出现一道晚霞,那是夕阳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道绚烂。
站得时间有些久了,洪涛感觉腿脚有些发麻。他不着痕迹地换了换重心,心里直叹,这是年纪大了,这要是从前,再站半天都不是个事儿。
他抬起眼睑看着这个热闹的大殿,大臣们还讨论地热火朝天的。看样子,这次大朝会还要持续很长时间呢。但是,大殿内的光线随着夕阳西下,已经变得有些昏暗。
见此,洪涛便悄悄地领着一些小太监,把大殿的烛火给点燃了。
平时的这个时辰,太华殿早已经关闭,如今竟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臣以为春夏暴雨连年,春播、秋收必定遭受大创,受灾百姓能够侥幸逃过洪涝,也要面临饥荒。囤粮以备赈灾之需,刻不容缓。”
春夏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如果雨水太多了,春播的时候就能直接把地里的种子给泡烂、淹死了。错过春天的发芽,等到秋天的时候,哪里还能有什么作物可以收成呢?
大臣们纷纷点头,谁也没有再出言反驳。因为大家都想,既然都已经妥协了,又怎么能做出一副出尔反尔的样子?又不是以后都不想在朝堂上混了!
庆和帝也跟着点点头,认为囤粮也是应该的。因为,无论是灾时、灾后,开仓放粮、抚恤百姓都是应当的举措。
“关于囤粮,诸位爱卿有何妙计呢?”
有一位头脑非常敏锐的大臣,立刻就出列启奏,“如今形势,囤粮势在必行。那囤粮到底要囤多少,怎么囤,总要有个目标。臣以为,户部必须核查各地粮仓,统计清楚粮草的缺口,才能做到有效率地囤粮。”
户部掌管着国库,自然也包括各地的粮仓。
就这样被当众点名,户部的大臣也纷纷出列了。他们表示,彻查粮草储备容易,只要翻看历年帐册就可以统计了。但是,要大规模地囤粮,就要先盖加新的粮仓。而且,旧粮仓也需要加固修理,以防抵挡不住暴雨而出现漏水、坍塌。
工部的大臣们一听,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想要开腔反驳,但是他们这些“庄稼汉”和“泥瓦匠”,嘴皮子都不怎么利索。于是,他们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刚刚筑坝修堤是他们的活儿,怎么囤粮也变成了他们的活计了?
关于要囤多少粮的问题,一众大臣都表示,如果按照最坏的打算,灾情要持续五个春夏,那么需要囤积粮草的数量将要突破天际。因为灾情这个东西,情况只会越来越坏,需要的粮草只会逐年以几何级递增,五年的数量累计下来,天际这个形容已经是写实了,一点儿都不没有夸大。
有位经济头脑特别好的大臣,把这份账算明白以后,顿时眉宇间忧愁便凝聚不散。他从大臣的站队中出列,“臣以为,囤粮数量太过,已经非人力、田力、国力可以承受了。”
然后,他就言简意赅地给大家算了一笔账。
这个突破天际的数额,就算是用动用了国库里全部的库银也是买不到的。不是说缺银子的问题,而是郑国一年都产不了这么多的粮草,怎么买?!保守估计,郑国上下,包括皇帝在内不吃不喝光劳动,也大概需要三年才能凑齐。这算的还是风调雨顺的情况,如果西秋河闹一场小灾,那就肯定不够的了。
闻言,大殿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此时,角落里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期期艾艾地说,如果真的囤积不到这样多的粮草,可不可以暂时从军饷中抽调呢?
听见这句话的大臣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闻言,兵部的王尚书即刻出列,神情肃穆地跪倒在大殿中央。
“明年若是灵河以北遭灾,西北的瓦兹、西部的森革,都是位于灵河以北。而且,西秋河源自西北深处的雪山,从这二者之间穿行,而后才进入我国。因此,这些一直对边关虎视眈眈的外敌,也极有可能遭灾。
无论是想要趁火打劫,还是绝境之时被逼得铤而走险,外敌叩边的可能大大增加。内患之际,更是要慎防外敌。臣以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边关军饷,绝对不容有失!”
武将们都纷纷跟着点头附和,认为这位兵部尚书所言甚是。
紧接着,又有一位脑子不太清醒的大臣提出,能否追加赋税,多收一些粮草呢?
其余的大臣一听,明知道百姓要遭灾了,不想着减免赋税,反倒还要增加,这……岂不是跟在乞丐的碗里抓饭吃一个道理吗?
大朝会开到现在,大臣们都有些饥渴难耐了。
他们都已经不想再跟着这样的傻子,浪费口舌。他们仅仅是循着声音看去,仔细打量一番,把人给认准了。经此一役,这人很快就从朝堂上消失,他们要马上、立刻、即时跟这人彻底地划清界线。
从军饷抽掉不行,增加赋税更是不行。这样看来,囤粮一事似乎走进了僵局。
又过了一段时间,再次有人出列,是专门管理海贸船队的大臣。
有的大臣并不支持对外航海贸易的,只不过这是从高祖时便开始的生意,不好明目张胆地反对。他们看见这人出列,眉头便紧紧地皱起,这分明是郑国自己的事情,与海贸有何干系呢?
管理船队的大臣说:“数年前,臣领着船队到过一些南方蛮国,那里的粮食大多都是一年两熟,甚至是一年三熟。土地虽少,但产粮颇多。臣以为,可以派出船队跟这些蛮国进行贸易,换取粮草。”
有些脑筋转得很快、性子比较开明的大臣,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提议。
但是,有些性子保守的大臣,认为大海苍茫、路途遥远的,还是向商行大户买粮比较妥当。因为,到时候换如果不回来粮食,反倒可能延误了大事。
夜幕早已经降临了,洪涛也领着那群小太监给烛火添了一遍灯油。
庆和帝没有给这些大臣僵持、磨蹭的时间,很快就下了定论。
囤粮之事,兵分两路。
一方面用朝廷的名义向商行大户购粮,另一方面特意加派一支船队,带着金银、绸缎等物,前往那些南方蛮国换取粮食。庆和帝还命人拟旨,命东陵侯调派一队战船,沿途护卫粮草,一定要平安地把粮草都运送回来。
两件大事基本定下后,庆和帝就大手一挥,表示朝会散场了。
庆和帝踏出太华殿,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长长地吐出一口郁气。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洪涛,声音很小,似乎被秋风吹得有点破碎。
“洪涛,你亲自到长泰宫告诉贤妃,朕今晚就不过去了,叮嘱她早些歇息,不要再熬夜了……”
方才的朝会,总算是把事情的大方向定下了。他回到勤政殿以后,还要与一些重臣一起商讨,争取早日敲定其中的细节。
庆和帝想,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然而他都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