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宣誓效忠,言辞恳切同时具有威严,而克德尔克则将成为雷翁的领地。雷翁并没有犹豫,也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像他早已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一样。他只是淡淡地跟大家说明了事项,让法提斯带着大家留在克德尔克,而他自己则跟信使去往提尔堡。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那天的夕阳正缓缓下沉,他的身影在原野上显得渺小而虚弱,而他的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斯瓦迪亚新兵,后面一匹匹驮马满载着的甲胄与武器闪闪发亮。
波尔查干咳了两声,似乎回忆于他也十分吃力。他的讲述十分的缓慢,就像精益求精的工匠缓慢地打磨着工具那样。费尔扬斯认真地听着,没有注意到时间已将近傍晚,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原野,空旷旷的草原上偶尔传来几声马蹄踏地的声音,显得十分的孤寂。波尔查望了望费尔扬斯,似乎有些愧疚,他实在是有些累,费尔扬斯自然觉察了出来,感激地看着波尔查。
当深夜来临的时候,整个庄园都显得十分的安静,月光冷清地洒在大片的田野上。老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看着自己那把磨好的挂在墙上的刀,依旧想起了许多年的那个不安的惊惶的夜晚。卡拉德人和库吉特人的形象在他的记忆中混淆在一起随即又分开,他竭力要把这两种形象分离的鲜明而又清晰。冲动恐惧与克制交织在一起,他不知道内心那种暴力的欲望与冲动来源于何处。他终于还是睡不着,起了床,把刀解了下来出了门。刀在冷冷的月光下闪闪发亮,如同一块晶莹的冰块。他突然感到彻骨的寒意,令他有些哆嗦。他随即想动一动,等到把体力都耗尽了应该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他曾经在这样的夜晚跑到外面杀死两三个响马,换得一个晚上安稳的睡眠。如今他已老了许多,不再这样做,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带上他那把刀,然后四处走走。走着走着,他来到他院内的小屋,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他似乎是不自觉地去打开了波尔查房间的门,就像一个小孩被卷进车轮底下那样,之后的事情似乎他没有办法阻止与干预。波尔查睡得很香,他在梦中又记起那个光明而晴朗的中午,那个怯懦而落魄的商人以及他温和友好的眼神,这使他的嘴角流露出微微的笑意。老人感觉到自己又充满了活力,然而这种活力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他也明白这活力源于某种他无法克制的冲动。
屋外本是一片死寂,紧接着传来一阵低沉嘶哑的仿若猎物受伤之后的那种叫声,紧接着是一阵缓慢沉闷的喘息声。然后一切又都归于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从来不曾有任何的声音。在冷清的月光的拂照下,殷红的鲜血从门缝中流了出来,在院内荒芜的草地上显得尤为鲜明。
当费尔扬斯在早晨醒来叩开波尔查屋子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那些业已凝固的血迹。那个老人如同僵尸一般斜靠在床边,他的脸上充满激动,恐惧与不安的神情,只是都已变得僵硬,因为他早已失去了呼吸。波尔查的胸膛上插着一柄刀,而他的双手还紧紧握着刀刃,回忆带来的欣悦与面对死亡的恐惧混淆在一起显露在他那衰老的脸上,显得有些扭曲。费尔扬斯不断地颤抖着,他头一回感受到这样的恐惧与悲伤,因为他对发生的事情毫无概念,一无所知。然而昨天当他真正注视波尔查与老人的面容的时候,那种垂死的不祥的预感就出现在他的心中,如同清澈的池水被底部的沙石搅浑。
当他渐渐从这种慌乱而不知所措的状况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他望向院外,晴朗的天空下大片的空地上没有一丝人影,两匹马在马厩里安静地站着,几乎没有动静。他凭着本能在院中的土地挖了两个坑,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他头一回感受到本能,这个他之前很少面对与依凭的东西的重要性。他挖的坑很难看因为他之前没有干过这种事情,然而还是足够把那两位对他来说都很老的人放进去了。当尸体被放进去了之后,他开始一点点地掩埋起来,他挥动着铁锹重新把土翻回去就像他曾经挖出来那样。他试图不去想什么而只是专注于动作本身。但之前那种惶惑感又重新涌了上来,波尔查那种乐天派的叮嘱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回响,像是从某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传来的。事实上,他还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看来过分衰老的男人,更不了解那个遗容疲惫恐惧又激动的有些扭曲的老人。他感觉这一切他都不了解。他想竭力说服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当他终于填好了那粗陋的墓穴,他斜靠在一旁,又是正午,他对自己说道,他讨厌正午。
他又累又饿又渴,于是他再一次凭着本能去找了些面包与水出来,然后把那些东西都吞咽下去。在那时他是确实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也确实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是总要望望刚刚被他填平的那一小块地方,仿佛想让自己天真地以为那里原本就是那样。他头一回如此地想要回家,所谓的游历与冒险的美好面容终于销毁了下去,对所谓命运(他现在认为是命运)的这种奇怪的作弄与死亡虚无的恐惧头一回如此彻底地展现在他面前。他缓缓地走到马厩那里,骑上当初法提斯给他的那匹骏马,抽身离去,很快地消失在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