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耸的顶端倾泻进来的阳光,觉得炽热而真实,他疲惫的心灵再一次有了那或许短暂,但却无比真实的激情。
这都是干啥呢?什巴穆哈丁有些犯困,眼神变得迷迷糊糊的,城外的荒漠隐埋在无垠的黑暗中,低沉呼啸的风声仿若黑暗痛苦的呼吸,风中摇曳的灯火显得温暖又有些虚幻,他有些累了。但他仍然站在城墙上,即使站的不那么笔直,不那么有精神,依然给人一种肃穆而永恒的感觉。他们说明天又要打仗了,穆哈丁在心里嘀咕了一阵子,好不容易过了段安生日子。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眼巴巴地瞅着这片黄沙漫漫的土地,按理说这里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大风与沙尘总是容易让人避退,日间毒辣的阳光与夜间寒冷的空气总是令人难熬,他总是跟自己抱怨为什么会降生在这个鬼地方,这种牢骚在他有生命以来的将近四十年的岁月里不曾中断,然而这个常常满面风尘,神情疲惫的中年男人从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是离不开这里的。
他出生在什巴祖默村,在他的印象里那的棕榈树安静宁谧,仿佛就永远在那给人们乘凉似的,而村里的椰枣也总是很多,在他的回忆里小时候唯一的零食就是椰枣了,而到现在也是这样。即使在他当兵后,有事没事也总会揣两颗椰枣在怀里,嘴上则絮叨着怎么只有这种东西解馋。他出生就没赶上好时候,按照他的说法,他成长起来的那个年代,要活下去不是当匪就是当兵。穆哈丁的父亲在他母亲还怀着他的时候就被领主抽去当兵了,之后就没再回来。村子里这样的孩子很多,父亲在他们尚未成熟时就已离去,战乱成了他们新的父亲,只是这父亲更加不通人情,却更能教会他们生存。女孩常常早嫁,而男孩则总要早早承担重任。以一种被迫的方式渐渐成熟起来的他们尚未能体味到成熟带来的好处,带来的家庭的滋味,就又要面临新一轮的分别,男人常常被领主带走,而女人则在间或的怀念中衰老下去,再看着他们的子女走上相同的道路。穆哈丁小时候就与这些与他经历相似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一同体会苦涩的命运以及其中偶然发现的欢乐。他们在一起捡拾椰枣,在田间耕作,在难得的闲暇时刻坐在巨大的棕榈树下闲聊,他在那时养成了絮叨的爱好,念叨着生活中经历的零零碎碎的事情,大部分是不经意的抱怨,那口吻就像他早已习惯一样。
他们都长得很快,体格都在劳作中变得健壮,手上生出了厚厚的茧,显得大而有力。
就像许多青年那样,穆哈丁也有钟意的少女。同村的少女中她是话最少,最文静的。穆哈丁就是喜欢这一点,他似乎就是想寻找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在万籁俱寂,群星悸动的午夜,他会醒来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语气多半带着些羞赧,仿佛对着某个人不好意思地说着话。声音总是很轻,好像黑夜自身无意识的呢喃。但他却没做那个时候许多青年所做的最正常最简单的事情:追求、订婚、结婚。他知道那个自己无法摆脱的生活,自身强烈的宿命感袭扰着他,可他却对他人对命运的反抗抱以期望。于是最终他还幻想着能有一个逃脱军旅生活的男人将那位少女带走,过上平静的生活,直到那个征兵的清晨,他看见她大着肚子在送别的人群中对着她那年轻的丈夫轻轻地挥手,表情平静而又淡漠,带有某种隐忍的性质。他转过头去,回想起前一天晚上母亲在床榻前抓起一把椰枣,让他吃下去,然后把核留下,算是留个念想。今天母亲没有在送别的队伍里,他想着。他看着那苍茫而淡漠的天色,仿佛处在一片昏冥之中,有着不为人察觉的振荡。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母亲还有那位他人的妻子。
他对生活之中发生的事情总有惊人的预感,似乎那些细枝末节中呈现出来的征兆总能被他不经意地察觉。他从一个农夫变为一个士兵,心中却平静的出奇,仿佛不过是件他早已知晓的事情,他絮叨的口吻跟他还是一个农夫时别无二致,好像他早已习惯,琐碎的麻烦小事与战场上的致命细节对于他来说好像没有区别。他似乎早已度过新兵该有的恐惧与忐忑,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瑟缩与茫然,老兵管这种眼神叫视死如归,而他们又知道这样的人往往不容易在战场上死去。
那时罗多克王国与萨兰德苏丹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但看起来离结束还遥遥无期,因为哈基姆苏丹还没有夺回他的沙瑞兹城。卡拉夫堡地区成为战斗的焦灼地带,穆哈丁跟随他们的领主开赴前线,手上只有一根从战场上捡来的破烂的竹矛。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漆黑夜晚,萨兰德的军队在米特努恩附近集结完毕。黑暗中静默的人群在火把中好像若隐若现,好像即将涌动的浪涛。
“穆哈丁,你说我们能赢吗?”穆哈丁身旁的一个轻步兵拖着疲惫的声音问他。
“当然能赢。”穆哈丁把竹矛搭在肩上,眼睛盯着在队伍最前面训话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