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工作太紧张,休息不足,抵抗力下降?邱炳昌是个大忙人,你又不喜欢向人开口,但是该有的照顾还是得有。我给他——”
宋棠打断他:“别担心了,你千万别给邱先生说这些。他对我很不错,我现在住在独门独院的小院落里,吃和用都是最好的,每天都有补品送来。他虽然不常回来,但隔两三天就给我打电话。他是长辈,地位又高,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无可指摘了。再提要求,那就有点不要脸了。”
徐茂沉默片刻,道:“既然你没有被亏待,那体质怎么会下降呢?工期就这么紧张?不能再宽限了?”
“不能。不过虽然时间安排得紧凑,但是说实在的,工作强度没那么大。按照古法进行修缮,调颜色,做粘合剂,等待晾干,经常会空出时间来。我不缺休息,恐怕睡得还有点多了。”宋棠苦笑,“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之后,总有种睡不够的感觉,每天起床都是折磨,没怎么做事就又困了。也许我不适合在湿气过重的地方生活吧。”
“做完了,回h市就好了。实在不行,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徐总”,听声音像是江宇,语气有些紧张,估计是有急事。宋棠连忙道:“我知道。你先去忙你的吧。”
徐茂说了声好,匆匆挂了电话。
宋棠继续修复漆器,补胎底,刷漆,再补,再加工,终于把胎体所有裂痕和崩落的地方给修补回来。做好防氧化处理之后,又要补漆面,镶嵌,描金,彩绘,样样都是劳神的。有一处海棠图案,色泽近千年而依旧艳丽,所用颜料里面加了某些稀有的矿石,才有如此效果。
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化学颜料做替代品,用古法颜料的漆器师少了大半,但文物修复,必须完全按照古法一步一步做,而邱炳昌给她准备的材料里,又缺少这种矿石。
她告知邱炳昌,对方立刻说让手下去采购,问了问进度,得知不会因此耽误捐献,便放下心中大石,笑呵呵的让她不要着急,又说她来f市这么久,自己还没好好尽地主之谊,实在抱歉,立刻安排了f市周边景区的观光,让她在颜料采购完毕之前好好放松放松。
f市周边是绵延不绝的丘陵,水网又密,湖泊星罗棋布,风景虽然称不上奇绝,但清秀雅致,让人心旷神怡。宋棠在山间度假酒店住了两日,吃的特色农家菜虽然没有邱家厨师做的那么细致,食材也不名贵,但胜在新鲜可口,富有野趣。她觉得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一些,不再呵欠连天,但回到邱家后,很快她又泛起困来。
在她等待漆器自然风干的时候,她便离开那所幽深清静的大宅,四处走动。邱家非常周到的派车接送她,帮她订餐,还安排家里资历深,懂得本城历史的女仆陪同,给她讲解那些老建筑或者景点背后的故事。
齐菲在某个周末飞来f市看她,一见面就吃了一惊,上前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棠棠,你怎么了这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是几天没睡了,还是嗑了什么违-禁-药品啊?”
宋棠道:“别担心,就是水土不服,总想睡觉。睡多了脸色也不会好,还会发肿。”
齐菲拇指按了按她眼下:“是挺肿的。不过你水土不服也太久了吧,都一个多月了,按理说早适应了啊。”
邱炳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唉,这事我也觉得奇怪。请医生看过,开了方子吃了药,但徐夫人身体还是不见好。也就出门游玩的时候精神好一些。”
齐菲回头一看,瞧见一位气度非凡的男人,虽然脸上有皱纹,头发也花白了,但面色红润,眼睛湛然有神,身姿又挺拔,让人不自觉就忽略了他的年龄。她连忙问好:“您就是邱先生吧。久仰大名。”
宋棠赶紧介绍:“邱先生,这是我朋友齐菲。”
邱炳昌笑呵呵的和齐菲握手,寒暄几句,便进来查看漆器修复的进度,看一会儿,赞叹一会儿,又问了问宋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说道:“能在捐献日期之前完成就好,徐夫人不用太赶。空出些时间多外出走走。听说你游览的时候,精神气比较足一些。”
宋棠脸有些发热:“邱先生,我不是那种一工作就犯困的人……我没那么贪玩。”
邱炳昌连忙道:“徐夫人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种懒人,再有天赋,也练不出你现在这么精湛的手艺。你应该是体质比较特殊,就像一些金属部件,在机器运转的时候,一直亮晶晶,新崭崭,但机器停下来,一下子就锈了。你出去走走,就像机器运转起来,修复漆器的时候,一坐坐几个小时,当然就像生锈一样,没了活力。”
齐菲也道:“棠棠,你习惯也确实要改改了。再专注,坐两个小时也该起来活动活动。虽然你平时没空出去,但在这周围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邱炳昌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宋棠精神还是时好时坏的,也找不出原因。邱家给了她贵宾待遇,她也不好意思让人总是来关照,有人在的时候,竭力表现得精神饱满。
虽然锦衣玉食,但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享受再多,感受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恨不得自己拥有一个哆啦a梦的道具——一个神奇的钟,往前一拨,就直接跳到指针指向的时刻。她真想立刻跳到漆器修复完毕那一刻,然后赶紧回h市,在熟悉的气候下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
宋棠提前一周完成了最后一道抛光工序,请邱炳昌过来验货。邱炳昌拿着放大镜,每一寸都细细的看了一遍,凝重的神情越来越放松,脱下手套时已经笑容满面:“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么好的技艺,如果不说,我根本看不出这是修复过的。每一处损伤都补好了,但处处都透出历史的陈旧和厚重。不像有些师傅,补过的地方看上去和新的一样,一点不协调。”
宋棠微笑:“修复文物,也要把古意给修复出来,否则还不如做个新的。”
“那是,但做旧如旧,太考验功夫了。”邱炳昌又眯起眼睛去看漆盒,赞叹不已。
宋棠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上叨扰,身体又不好,给邱先生添了很多麻烦,真是对不住。既然邱先生对妆奁盒的修复还算满意,那我也放心了。我这就去订机票……”
邱炳昌立刻站直了身子,笑道:“徐夫人,再留个几天,行吗?”
宋棠怔了怔:“邱先生还有什么事?”
“捐献仪式,我希望你也能参加。”
宋棠道:“听说邱先生这次捐了不少收藏品,上面非常重视,会来很多领导和名流,我贸然参加,会不会不合适?何况漆器是我妈妈损坏的,即使修复过,价值也不能和曾经相比,我也算是个罪人,哪儿好意思去呀。”
邱炳昌道:“徐夫人太谦虚了,你这样的顶级修复师,到哪儿都是值得尊敬的人物,怎么会不合适?何况是我邀请的你,邱某人的朋友,别人是不会说闲话的。至于这个妆奁盒,损坏了的确让我心痛了好一阵子,但说到底,也是我自己疏忽,不打听清楚令堂的身体状况就给了邀请函,徐夫人不要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了。”他停了停,温和的凝视她,“我也听说了,徐夫人有志于做原创漆器。看你这手修复的好技艺,前途不可限量。我是真心诚意的想和徐夫人交个朋友。”
宋棠不由得睁大眼。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实在太大,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邱炳昌在艺术圈地位非凡,许多已经小有名气的艺术从业者都攀不上关系,能得到他一个“好”字的人,前途不说金光万丈,名利双收几乎是可以保证的。
这样的人物,主动和她这个刚刚起步,还没什么过硬作品的新手交朋友?
她半天没说话,邱炳昌不由得问:“徐夫人,怎么了?”
“抱歉,失态了。”宋棠用力掐了下掌心,慢慢镇定了一些,“我真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邱先生抬爱,我非常高兴。只是……邱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您另眼相看的原因?”
邱炳昌哈哈笑道:“真的是出于欣赏,我看过,把玩过的东西很多,从你修复文物的技法来看,你的基本功可以说是完美。前段时间邱家聚会,我看见我三弟媳那套礼服上的漆器挂坠特别好看,问了之后,才知道你和一位年轻的设计师合作过。虽然挂坠小,但灵气十足。有灵气,有手艺,这还不够?徐夫人别紧张了,你这样子,我还以为我长得像狼外婆,会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