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中有着不同于蒋贵妃宫中的四平八稳。庄嬷嬷穿着深蓝色的宫装,如同一朵云一样飘过长廊,曼步进入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正在午睡,年纪大了,瞌睡就变得多起来,每日里不睡上半个时辰,一个下午都提不起精神。寝殿里格外安静,垂手而立的宫女们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唯有太后绵长的呼吸声穿过垂落的青碧色缠枝纱帘,一声又一声。
用得半旧的楠木桌上摆着新贡的桃,太后却从来没有吃过,摆上两日,再换上新的,也不过是取一点桃香味。
太后却是不肯用熏香的,除了鲜花也就是鲜果熏屋子,与蒋贵妃截然不同。
没有等多久,里面太后的呼吸声就变了。庄嬷嬷上前一步,下一刻太后的声音就响起来。
扶着太后起身,庄嬷嬷低眉垂目,低声说着传过来的消息:“蒋贵妃求了陛下,说是想将大公主抱在自己身边,好让小皇子出来之后就有个伴。”
太后不可无不可地点头,淡然道:“随她去。”庄嬷嬷低声应是。太后侧脸凝视身边的人,忽而道:“你在冷宫守了多年,如今怎么就肯出来了?”
庄嬷嬷垂目:“奴婢出不得宫,自然是守在娘娘身边最好。”
“你倒是实诚。”
“奴婢伺候娘娘,自然要对娘娘实诚。”
太后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伺候的,可不是我。”她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扶着庄嬷嬷的手,慢条斯理地说:“如今天光好,去外头走走。”
立刻有人快步出门去,安排一应事项,不过片刻,就有人取了伞过来,遮住了开始渐渐变得强烈的阳光,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后身后出门去。
已经是初夏,天空蓝得仿佛要落入心底。
阿音紧紧地将二公主扣在怀中,捂住了她的嘴,自己也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从柜子门的间隙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传旨太监俯身伸出手指去试探荣嫔是否还有呼吸。
浅蓝色的裙子胡乱地落在椅子上,荣嫔的脸色苍白,唇边一抹暗红色的血迹。眼睛紧紧地闭上了,曾经那双眼睛中的温柔与迷茫都再也看不到,黑发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地发青。
青黑色的衣衫从荣嫔身侧离开,传旨太监的声音平静,带着太监独有的尖利:“可怜荣嫔娘娘,得了好消息,太过激动,居然去了。”
身后的小太监垂下眼眸,附和:“荣嫔娘娘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居然死在这种人手中,他的脚趾紧绷,随后又放松下来。没关系的,这是娘娘自己求的路,是谁来送她上路,又有什么关系。
他跟着传旨太监出门去,没有回头看荣嫔一眼。
阿音的手指忽然一疼,她低头,看到二公主的幽深的眸子,如同地底的水流,所有的奔腾都被平静的表象所掩盖。
可是,手指上的疼痛,手心的濡湿感,都说明二公主的不平静。
她平静地松开了手:“若是公主殿下想哭,就哭出来吧。”
“为什么要哭?”声音很低,却很平静,压抑后的平静。“我知道是谁动的手。”
我知道是谁动手,我知道背后的人是谁,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那双眸子中,阿音看到这样的情绪。
“阿音不会离开我的,对吧?”衣襟被抓住,低低的声音这样问,仿佛在求一个肯定。
不能说,不能说自己想出宫。对着平静看过来的二公主,阿音背后汗毛竖起,仿佛被野兽盯上一样的压力扑面而来。
不能说……
说了……
会死。
“公主需要我,我就在这里。”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的回答让二公主更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襟,“那阿音要一直在我身边哦。”
“我只有阿音了呢……”
仿佛一道咒语,二公主重复一遍:“我只有阿音了,阿音要一直在我身边。”
她低下了头去,轻轻在二公主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在这里。”
就算是荣嫔去了,二公主身上的红衣也不曾被脱下来。
蒋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比起冷宫中一个早就被遗忘的嫔妃,显然更被陛下看重。他一句话说出来,二公主不得不穿着红衣送走了蒋贵妃。
那一日的太阳很大,落在人身上皮肤已经开始刺痛,风卷着绿叶从身边经过,蝴蝶慢悠悠地落在盛放的鲜花上。没有什么为荣嫔难过,什么都没有。
二公主看着荣嫔的棺木走远,眼圈终于微微地泛红,一滴眼泪划过眼角,迅速地消失不见。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露出过一点悲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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