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稔而娴雅地六指按孔,短促地几声试过了音,既而凝神聚气,气息冲逸而出——一记清越乐声乍然而起,音色脆亮,玲玲入耳……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那长姊在一旁听了,却是有些无奈地暗自摇头……这丫头向来聪灵,吹奏的技法是一点即通的,可,却生生将一曲颂叹母亲的凄然之曲吹出了欢快跳脱的调子……
——到底是不曾用心呢。
她正欲出场止了妹妹,孰料近处却有另一样乐声十分突兀地插了进来——
那是十二分幽细清脆的音色,陡然飞响之后,就这么合和小娥吹起了这一曲《凯风》。那乐声节奏沉缓,低低呜呜,将儿女对母亲的沉沉哀思、切切缅怀皆融入其中,十二分动人心意,闻声蓦增伤楚……
在这乐声的引导下,小娥竟也渐渐奏得入了情境,乐调渐缓渐凝,意韵绵生……
是有别的宫人也在这附近练曲子么?——那长姊细听了半晌后,心下暗道。
但她抬眼四顾,仔细地打量了四周,分明不见半个人影,这乐声响在近处……听源头,对了,似乎是从她们俩头顶上传来的。
她们姊妹二人所在的地方,正邻近着暴室,因为晦气,所以宫人们大多不愿来的,终日十分清寂。
这几株棠棣树生在暴室外不远处,正值季暑,繁叶绿郁,葱葱笼笼地遮天翳日,伞盖般笼下一地清荫,所以她特意择了这可以取凉的树荫下让妹妹练曲子——只是,这树上怎会有人?
正在此时,小娥已然一曲奏罢,小丫头不比阿姊的淡定,才住了音,便捺不住性子开了口——
“是谁在树上啊?”小少女仰着头,语声脆亮地朝上面喊话道。
但等了好一会儿却也无人相应,她原来欣然喜欢的神色便有些急切了起来,忍不住又扬了扬声道“你也在这儿练曲子么?来得可真早……你是哪一处的宫人啊?”
可,仍是没有回音,她们姊妹仰头向上看去,已然带了炽意的浅金色阳光,丝丝缕缕透过叶隙,耀得人微微眼花,而这九丈余高的菁茂棠棣树繁枝绿叶重重密掩,根本看不到人影,亦听不到人声,唯有清风吹拂枝叶发出的沙沙细响,在阗静中清晰可闻。
小少女终于有些气恼了,一张莹白脸白微微皱了皱,纤纤眉黛微一竖,拨了声道:“这般藏头露尾,是不敢出来见人么?”
“哼,莫以为只你会爬树,再不出来,我便攀上树去捉你下来!”
“呵,好厉害的小丫头!”话音落后,静了一瞬,而后那树上竟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疏疏懒懒的语调,却煞是和润入耳“分明是你们两个喧嚷不休,扰了本公子的清梦,如今竟还恶人先告状?”
说着,便见那繁荫的绿叶簌簌而响,一角云白色的衣裾便这么露了出来,那少年矫捷灵巧地攀枝而动,自一树繁绿里现出了身形。然后他落在了棠棣树低处的一枝虬曲粗枝上,寻了个舒适的地儿,姿态散漫地斜倚着树干撩袍坐了下来,闲闲地晃着悬空的双足,垂目看向了树下的她们,面上神色一派疏懒。
——那实在是一个姿容灼灼的美少年!
年纪似乎只比小娥稍长上一点儿,模样虽仍带了稚气未褪的年少青涩,但已是十二分出众的佚丽容貌,面如冠玉,生着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眸,现下,垂眸眄视间波光流转,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分明极俊极妍的姿容,衬了他有些散漫的疏懒笑意,便是活脱脱一副市井顽童似的的惫赖模样。
少年手中尚撷着一株绿碧欲滴的棠棣叶——方才,他应当就是吹叶来和曲子的。
他长发乌缎似的青润,但用玉色绫带扎起的总角却已揉糙得半散了开来,一身轻薄的素纱禅衣是夏日里常见的,可衣衫上竟起了许多皱襞,还有些夜露浸过的痕迹……这少年,昨晚便睡在这株棠棣树上?
小娥细细端量着眼前这少年,心底里稀奇,十二分的诧异。
而她家长姊,则是心中惊骇——掖庭之中,怎么会有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