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起了昔年,安众侯刘崇攻打宛城的场景。
那是一个正午,刘縯正在宛城的城头之上,望着城下乱哄哄的战斗。以他在宛城的地位与身份,自然不会有人去干涉他的存在。尽管城头上已经布满了奔跑的守军,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质疑,为什么一名游侠,可以待在城头上,悠然自得地观看即将发生的战斗。
实际上——那甚至都不能算得上一场战斗。
刘崇手下招募来的兵众,不过只有三百余人而已。这样的突袭,这样的人数,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攻城器械。
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攻城,而是求死。
在说服刘良和刘縯失败之后,安众侯甚至遣散了所有招募来的兵卒,而只余下了对自己最为忠心耿耿的三百人。他不再奢望能够攻占宛城,而只希望以自己的一死,惊醒天下所有汉室的宗族而已。
三百人,排列成了整齐的队形,向着城门冲去。
城楼上,箭雨如注,向着城下不停地射去。队列中不断地有人倒下,但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仅有区区三百人,城守甚至连城门都没有关上,而是大敞开城门,等待着迎接那三百人的冲击。
城门洞之内,是严阵以待的枪林盾阵。
因为城守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三百人的死更惨烈,更能够起到警醒的作用。
当冲到城下之时,短短百步的路上已经丢下了上百具尸体。然而那队列虽然已变得稀疏,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随后,便是血花飞溅的碰撞!
刘崇与他带来的每一个人,都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他们用肉体无畏地迎接着刺来的长矛,任由自己的鲜血飞溅,只为能用肌肉与骨缝夹住枪尖,然后以手中的刀剑挥砍向前,以自己的一条命,换取面前守军的一条命。
自从回到了南阳郡,在这宛城开始了游侠的生涯之后,刘縯已经见过了无数次的杀戮。然而没有一次,比得上眼前这一幕的震撼。
没有呐喊,没有哭嚎,没有亡命的奔逃。有的,只是如汹涌澎湃,拍打礁石的巨浪一般,默然将自己的肉体献祭的壮观景象。
这样的战场,是绝不会在游侠争夺地盘的厮杀中看见的。
最后的景象,是刘崇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砍杀了两名守城的士卒之后,被五柄长枪自胸前穿透的模样。
刘縯清晰地看见,他胸膛被自前至后贯穿,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他推得向后倒退了几步,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刘崇的身体向后倒去。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刘縯看见了他的目光,迎上了城墙之上的自己。
很奇怪。尽管他已经被死亡的手所触及,但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畏惧,或是怯懦。甚至就连不甘的情绪,也看不到一星半点。
刘縯只在刘崇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满足。
然后,刘縯看见他轻轻翕动了几下嘴唇。
对着自己。
尽管距离那么远,尽管刘崇甚至根本没能发得出声音,但是刘縯依旧从他的唇形中读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我不后悔。”
直到刘縯一步步自城楼上走下,他的心里,刘崇的那句话依然在心中轰响个不停。
刘崇……没有后悔。
那么,自己呢?
“主上,该动身了。”
刘縯的回忆,被任光的提醒声打破。他惊醒抬起头,才看见任光已经跪在了身旁,抬起头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时间已经到了。
“是,该动身了。”刘縯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握住了手中已经被擦拭了无数次的那柄长刀。
“宛城,今夜之后,你就将完全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