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秀感觉到,转头过来,她的眼睛不复平日清亮,像蒙了一层阴翳。
“七娘,睡一会儿。”她昨夜就没怎么合眼,又强撑一日,卫秀很担心她。
濮阳连忙道:“嗯,我就睡,你也歇着,别管我。”
卫秀勉强一笑:“我都睡了好久了……”
濮阳凝神听着,再一看,她又昏睡了。
濮阳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卫秀从前也病,却没有一回病得这样重这样久。
皇帝再宫中也听说了,从忙于立太孙的诸多事宜中抽身出来,遣医送药,赐金赐物,还派了窦回亲去,安慰公主。
窦回回来,神色不怎么好,皇帝见了便很心惊,七娘新婚不到一年,驸马千万不能有事。又等半月,仍不见好,他想来想去,召了濮阳来,口上安慰她,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驸马撑不下去的准备。
濮阳唯唯应着,什么都听不进去。皇帝无法,原还偷偷物色还有什么才俊可以给七娘留着,此时一看,恐怕再好的人,在七娘那里,都不如卫秀,就如再好的女子,他见了都忘不了皇后一样。又安慰两句,只得让她回去。
皇帝这里也忙着,他压下了诸王,立太孙的大典也在准备。一步步都在正轨上。待萧德文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他就可以教他国事,然后再削弱诸王。没有威胁的叔王,太孙应当不至于容不下。
萧德文也像模像样地来看过好几回。卫秀一病不起,他是真的难过,他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人像卫秀这般有本事,纵然祖父要提拔他,将家业传给他,他心怀感激,还是觉得是卫秀的功劳。
可惜这些功劳在萧德文登基之前,都是不能拿来夸耀的,他只能搜肠刮肚地安慰卫秀,让她快点好起来。她若不好,将来他与叔父们冲突,祖父不肯帮他,可怎么是好。
来来往往探病的人很多。濮阳见了心烦,最终干脆闭门了,令长史记下来访宾客之名,等卫秀好了,她再去回访致谢。
皇帝觉得卫秀是不会好了,病了这么久,身体早就垮了。但濮阳从未做此想,她只是觉得卫秀病了,很辛苦,她很心疼,恨不能以身相代,但卫秀会大好的。
卫秀在昏睡中,脑子昏昏沉沉的,她还是会梦到父母,会梦到兄长,不单是那血腥的一夜,还有平安的时候,父亲与兄长练剑,母亲在旁含笑看着,而她则是偎在母亲身旁玩耍。她能记得的不多了,好的、坏的掺在一起,变成光怪陆离的场景,一时是母亲在笑,一时是她满脸是血的倒在血泊中,一时是兄长洒脱挥剑,一时是他整臂被削下来,倒在山地上,死不瞑目。
她好像听到了兄长的诘问,问她为何不去复仇,只图安乐。她好像还听到父亲质问她,怎么做了萧懿的子婿,是否忘了自己姓什么。
卫秀知道这是梦,可心中的羞愧、歉疚仍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她这样子,就算是入九泉,也无颜见父兄的。
她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弱。濮阳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公主府中已是凄风苦雨,可公主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仿佛驸马只是微恙,明日便能康复一般。
濮阳如此,也让许多人像是有了主心骨。严焕等人快要急疯了,见此,多少也安心了一下。公主日日照料先生,先生有什么,她是最先知道的。她既不急,必然还没有到最差的地步。
可究竟如何,也只有濮阳自己知道。
是日深夜,卫秀醒来,映着昏暗烛光,看到濮阳在她身旁。
濮阳见她醒来,柔声问道:“粥一直温着,可要用一些?”
卫秀摇了摇头,眼睛一直看在濮阳身上。
濮阳闻此,也没有勉强,平躺在她身边,与她说道:“阿秀,昨日立太孙了,萧德文将来会欺负我,你说了会保护我的。”
“阿秀,诸王仍不死心,我不帮他们,他们记恨在心,有朝一日得势,一定不会放过我。”
卫秀动了动唇,却因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她担忧地看着濮阳,这条路是她为濮阳划定的,不陪她走下去,她委实放心不下。
濮阳又道:“阿秀,陛下想给我择新驸马了,这真是好笑,你分明还好端端地在这里。”
卫秀眼中显出着急,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庞,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濮阳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终于落下泪来:“你当真如此狠心,要用一年夫妻之情,换取我半生孤苦相思?”
卫秀自然是不肯的,她病得天昏地暗,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便是濮阳了。被她一说,心疼得像刀戳。倘若欢愉只是短暂,永恒的是伤苦,那她们又何必爱这一场。
卫秀拭去濮阳脸上的泪水,努力提起精神来劝慰:“不会的……有我呢……”
听她嗓音干哑,可到底是连日来难得的清醒,濮阳红着眼睛,破涕而笑。
见她一笑,卫秀像是干旱之中乍逢甘霖的禾苗,心中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