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小民并未给这死去的老妇人治过病,此人手中药方子应该来历不正。这张房子是治疗伤风,此人也说是半月前在回春堂看诊,老妇人是前两天身故。然而若请仵作验看便知,这老妇人绝非死了两日,起码有四五日,乃因如今天寒地冻,死后尸体不会那么快*,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异常。再一个,这老妇人的死因并非病症,而是外伤所致,在她后脑发间有残余血迹,或许是老人腿脚不好,失脚滑倒磕到后脑导致的死亡。”
徐衍那会儿蹲下时便觉得死者身上味道很浓,不像死了两天。再一个,老妇人头发梳理成髻,许是因搬动不留心,弄的散乱了些,花白的头发上参杂着一些暗红色。
时间太短,这般言辞多有猜测成分,但苦三爷并非这老妇人亲人,只要拆穿了一点,苦三爷就会方寸大乱。
苦三爷的确无赖,可无赖怕见官,原以为有荣国府打点,他只要配合演戏,谁知公堂上陡然翻转,苦三爷傻眼了。好在他不笨,很快便猜出徐衍不好惹,萌生退意,徐衍有岂肯容他想走就走。
徐衍道:“此人市井无赖,此番或许只是为讹钱,但却给回春堂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不知情者,也会误传徐某是治死人的庸医。徐某不在乎钱财,但回春堂声誉不可玷污,还请知府大人做主!”
有人突然问道:“这无赖哪儿弄来的尸首?莫不是偷来的吧?”
众人惊疑,死者为大,盗墓偷尸可是犯忌讳的事,更是触犯律法的。
苦三爷赶紧澄清:“不不不,不是偷来的,这老妇的确不是我亲娘,这是我家妹子的婆母,她大晚上不当心摔了一跤,摔死了,要停灵七天,我、我借来用用。”
府尹一拍惊堂木,当堂宣判——苦三因诬告罪杖二十,自今日起戴枷示众一月。
徐衍认可这个处罚,毕竟苦三爷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如今这般示众一月,也算是为回春堂消除不利谣言。
退堂后,戴权见了府尹一面,随后便命小太监跑了一趟回春堂。
“荣国府?”徐衍得知是荣国府设计了此事,着实惊讶,但很快便了悟。“看来是荣国府的二太太为贾元春的死迁怒了。”
真是无妄之灾!
桃朔白眼色一沉,语气也极为不悦:“怨得谁来?贾元春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好心为她开了对症之药,若仔细养上一年半载,看着倒和常人无疑,偏她为了不失宠而迎合三王爷,如今全身生机被吸干而死,也是她该得的因果。”
徐衍叹笑:“这二太太觉得女儿死的不值,又不敢对三王府不满,这才挑了我这个软柿子来欺。”
“如此便罢了?”桃朔白可不认为他这么宽宏大量。
“何须着急,只是往后这贾府我是再也不去了。”徐衍将贾家列为拒绝往来的黑户,至于报复……
所谓打蛇打七寸,王氏知道对回春堂动手,他若报复也不会盯着一个妇道人家。他记得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做了多年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好容易因着贾元春得宠,三王爷恩泽其父,贾政升了半级,做了正五品工部郎中,算是摸着实权了。王氏此人好颜面,若是贾政又跌回从五品员外郎,只怕她羞得都不敢出门去吃年酒。
一事不烦二主,他亲自去见了戴权,送了自己调配的丸药。
这丸药十分难得,从桃朔白所给的医书里寻出的方子,是为养生丹,不要没有犯冲的病,吃了便可驱散体内杂质,身心畅快,长久服用可以明显改善气血,亦会觉得身轻如燕。先前徒靖登基,徐衍也私下呈过养生丹,徒靖让心腹太医验查过,便每日服用,戴权知道这是好东西。若是徐衍给银子,戴权还不知该不该收,给养生丹却不比推辞了。
对于徐衍的目的,戴权笑道:“若是旁的许是棘手,徐大夫说的这件事倒是好办。那贾政着实迂腐的很,不懂得与同僚相处,为人刻板,不通庶务,杂家可没少听人拿这件事做谈资。陛下也说,这贾政不是为官的料,太上皇当初也是看在荣国公的面上给的恩典,多年都没动过,怎知他会从女儿身上得益。”
“那就多谢老内相了。”
年终各部都忙,贾政自然也跟着忙,奈何他对庶务本就不通,虽有佐官帮衬,依旧觉得头大如斗,错误频出,加上有人存心使绊子,贾政真是苦不堪言,恨不能辞了官去躲清静。贾政虽迂腐,却并非蠢笨,他知晓自己不懂得做官,可他自认正直忠义,阿谀奉承那一套他学不来,对旁人的嫉妒唯有苦笑。
连着几天状况百出,上峰终于恼了,收缴他手中一应事务交予旁人,却故意晾着不管他。以至于工部上下人等忙的脚不沾地,他一人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左看看,右看看,也无人搭理,只好取出书来看,每日到了工部就是煎熬。
年终官员考核,侍郎没给贾政面子,工部尚书看到贾政的考评也不意外,直接报给皇帝。
徒靖便道:“荣国公对社稷有功,太上皇尤其顾念老臣,倒也不必太过苛刻。这贾政既然不通庶务,便降回工部员外郎吧,到底是太上皇当初的恩典。”
这意思很明白,若非看在荣国公遗泽的份上,贾政这等人根本别想做官。
徒靖如此处置也是无奈,若他真罢了贾政的官,有心人捅到太上皇跟前,他不仅要挨训,贾政照样会官复原职,以后更难动了。再者,一个贾政不算什么,如今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却说贾政官降一级,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儿,好似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一样。
今儿是腊月二十三,皇上正式封笔,各部也封印,开始春节。
贾政收拾了桌子,如芒在背般离开工部衙门。
“政公!”外面有人等候,却是贾雨村。
“雨村兄这是……”贾政疑问。
贾雨村叹口气,与他说道:“政公莫灰心,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贾政面色一黯,惭愧道:“是我有负圣恩。”
贾雨村摇头,低声道:“政公何须如此,你秉性正直,不知其中曲直,你这番被降职乃是有人故意刁难。政公若不知何人针对你,回去后不妨问问尊夫人。”
“这、如何牵扯到贱内?”贾政越发糊涂了。
贾雨村却是不肯再多说,先行一步走了。
贾政满心疑问,速速归家,立时便来寻王夫人。
王夫人见他过来,忙吩咐着金钏彩霞打水,又亲自来服侍宽衣。贾政却挥开她的手,往炕上一坐,当着丫头们的面儿便厉声问道:“王氏,你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王夫人被劈头盖脸的一句给骂得满脸涨红,金钏忙于其他丫鬟退出去了,王氏这才眼眶一红,委屈道:“老爷这是从哪儿受了气,竟拿我撒火,便是要责骂也得有个由头,到底是因什么事?老爷总要我明白。”
贾政便将今天的事说了,又道:“贾雨村特地提醒我,我这次降职乃是因你之故!”
王夫人一怔,立时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事儿。
她因元春之死满心伤痛,又满是不甘,寻回春堂晦气,大半便是迁怒的缘故。本以为小小的回春堂不足为惧,便是他为几位贵人治过病又如何?又不是专职给贵人瞧病的,京城里权贵甚多,不知多少大夫给贵人瞧过病呢。况且她自持夫家、娘家都家世不俗,哪怕王府也要给几分情面呢。
怎知事情办砸了!
然而那件事只在苦三爷身上了解,便是周瑞都没得干系,她便不以为意,暗中骂周瑞办事不妥帖。那日她回娘家去求大哥王子腾,王子腾素来待她们两个妹子很好,怎知听了此事却将她训了一顿,不准她再去招惹回春堂。
她憋着一股火儿还没散呢,贾政又来责问,这才明白,那徐衍竟是不屑于她妇人交手,直接对付贾政去了。
这着实将她给气着了!
她嫁到贾家二三十年,贾政就蹲在从五品的员外郎上没动过,京中但凡有什么宴饮聚会,若非关系亲近她都不愿意去,一旦去了,坐席时便照着夫婿官位排座,她一个从五品的宜人,扔在满是王妃夫人淑人堆里算什么?好不容易女儿得宠,贾政总算升了半级,哪怕她的诰命没动,但脸上也有了光彩,日子也有了盼头,谁知这才半年不到又跌了回来。她几乎能想象到外人会怎样笑话,指不定还会安慰她,说什么总归诰命未变的话……
王氏越想越恼,只觉得一股火冲起来,脑袋昏昏发沉。
贾政从她嘴里得知了事情始末,气的砸了茶碗:“蠢妇!蠢妇!庶妃是天命如此,哪里怨得大夫?人家徐大夫开的药本就起了效,是她自己不知保重,怨得谁来?再者出嫁从夫,三王府都不追究,你闹什么?只怕你这一闹,也碍了三王府的眼了。真是岂有此理!无知的蠢妇!”
说罢甩袖而去。
王氏气的心口疼。贾政骂人声音可没掩饰,这会儿外头的下人只怕都听见了,她又觉得难看至极,心里恨极了贾政。又委屈又愤恨,不禁趴在炕桌上大哭起来:“我的元儿啊,我可怜的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