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薛家大爷锁拿走了,说薛家大爷杀了人。”
“什么!”王夫人一惊。
原来是薛蟠在酒馆与人喝酒,和人起了争执,酒兴上来,把跑堂的伙计给打死了。这事儿被人告了官,一过堂,不知谁又告发了薛蟠打死冯渊。薛蟠是个吃不了苦受不了疼的,过堂就用刑,别说提贾家,便是提王子腾都不管用。薛蟠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全都招认画了供,原以为这就完了,谁知关到了牢里,那才是真正的受罪。
薛蟠整日哭求,没人理他,倒是一个狱卒冷笑:“今日吃这样的苦头,怨得谁来?你们家仗势欺人的事儿做得少了?如今合该一报还一报。”
此案审的很快,薛蟠犯了两条命案,判斩立决。
薛姨妈得了消息,一下子就厥了过去,宝钗也哭肿了眼,又不得不忍着伤心料理上下。偏这时夏家得了消息,立时打发了媒人来退亲,只说被薛家哄骗了,她家女儿绝对不嫁给杀人犯。宝钗虽愤怒,却也没心思料理这个,薛蟠被判了斩立决,没几日就要行刑,她只能去求王夫人。
王夫人也急,可唯一能使上力的只有王子腾,偏王子腾不在京中。贾家的名帖拿出去不管用,不知谁在背后撑腰,竟是一点儿情面不讲。
临行刑前一天,允许家眷见最后一面。
薛姨妈哭的不能自已,到底撑着去了一趟牢房,一看到薛蟠的模样,险些又晕过去。这才几天功夫,薛蟠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脸色发黄,头发蓬乱,身上没件儿好衣裳,更有许多大小伤处,简直把薛姨妈心疼坏了。
“妈!妈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要死啊。”薛蟠犹如见了救星,对着薛姨妈哭嚎喊叫。
“蟠儿啊,我的儿啊。”薛姨妈也只是哭,因为她没办法。
薛蟠在第二天便行刑了,薛姨妈病倒,昏沉不醒,宝钗一个姑娘家,只家里就忙乱不堪,最后是贾琏出面将薛蟠尸首收了。
贾家上下正在议论此事,孰料忽见王家来人报丧:“我们老爷殁了。”
王夫人与王熙凤只觉五雷轰顶,王夫人忙问:“怎么回事?你们老爷不是在外巡边么?”
来人擦着眼泪道:“老爷奉旨回京,在距京二百余里的地方染了风寒,延医治疗,怎奈当地没有名医,大夫开错了药,竟一剂下去就死了。”
“你们老爷才上任一年,如何就回来了?”王夫人问道。
提到此处,来人暗恨:“都是贾雨村!”
“贾雨村?”在几月前,贾雨村补升了兵部侍郎一职,贾家还曾去贺喜。因着贾雨村是林如海举荐而来,贾政十分欣赏,又有王子腾垒本保荐,短短几年便钻营至此,实在了不得。
“因着薛家大爷的案子当初是贾雨村审理的,便把贾雨村牵扯了出来。这贾雨村为了自保,便说当初是受贾王两家威胁,畏惧权势,不敢不从。此番老爷回京,便是皇上令老爷回京自辩。”实际上不单单只此一事,只不便说出来。
王夫人怔住,想不到此番还牵连了夫家娘家,顿时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贾雨村生吞活剥!
姑侄两个赶回王家奔丧,和王家太太哭成一团。王子腾位高权重,是四大家子里的核心人物,更是王家的顶梁柱,如今王子腾一死,儿孙不成器,竟是连个撑门户的人都没有了。雪上加霜的是,这还未出殡,王家就被忠顺王爷带人围了,家中物什都被封查,只将前面留出来做灵堂。
王熙凤听着圣旨上宣读的罪名儿,心中发寒,之后不敢再待,连忙和王夫人回去。
王熙凤心中不安,果然没几日,宁国府被抄了,紧接着荣国府也被锦衣卫围住。这里头的罪名儿不少:治家不严、逾制、包揽讼词、豪奴仗势欺人、逼死人命、藏匿犯官财物……
宁国府那边的罪名儿更甚,且十分不堪。徒靖因着贾敬之事查过宁国府,知晓内里坑脏污糟,厌恶至极,此番特意交代严惩。宁国府抄家除爵,贾珍贾蓉父子俩腰斩,一干下人收监发卖,尤氏婆媳也在其列,林家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将两个主子买下来。
紧接着荣国府步了后尘:贾赦贾政除爵罢官,贾琏罢官,三人皆是秋后斩。原本贾琏只是做过包揽讼词的勾当,不至于重判,但他国孝家孝偷停妻再娶,惹得徒靖大怒,判了他斩刑。贾琏听完圣旨,整个人就呆了,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除此外,王夫人王熙凤姑侄俩也得了罪名儿,但王熙凤是包揽讼词,□□三年,王夫人却有一条藏匿犯官财物的罪名儿,判了流放三千里,徒十年。原来当初甄家被抄,有几个甄家女人拉着几口大箱子来,王夫人悄悄的收了。
贾母闻此噩耗,一头栽倒,再没醒来。
贾家上下乱成一团,混乱中,宝玉突然变得呆傻。起先袭人以为是受了惊吓,可麝月却突然喊了一声:“宝二爷的玉呢?”
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不见了!
袭人急的直哭,可众人自顾不暇,谁又管什么金,什么玉。到后面袭人更是哭的功夫都没了,原本主子下人都要一并发卖,林家从中使力,又有北静王顾念旧情,除了获罪的女眷,其他主子不必拉去抛头露面,等于先一步拿银子赎了身,但那些下人就没人管。
整个贾家,除了李纨是节妇,没有入狱,且部分私产被发还,其他人包括幼小的葵哥儿都被发往羁押所。一干下人都被发卖,等案子完全审完了结,已是次年入夏,贾家人被放了出来,个个形容邋遢憔悴,茫然不知去处。
这时几辆车驶过来,林家管家走到邢夫人跟前说道:“大太太,我家太太命来接各位,太太在家料理老太太的后事,不好过来。”
贾母死后,一家子入狱,身后事只能由贾敏来操办。贾敏想到贾母富贵享受了一辈子,孙男娣女众多,到头来却是自己这个出嫁女料理身后事,何其凄凉。
贾敏一直对贾家淡淡的,但这种时候却也不能不管。贾敏准备了一个大宅子,足够安顿贾家一干人,然后留下二百两银子,其他的便不管了。谁也不能管谁一辈子,况且贾家经了这等变故,家里没个撑家的男人,如何在京城生活?贾家还有祭田呢,祭田并不没收,所以她们应该做的事是扶着贾母的棺材回南。
贾敏准备的二百两银子,等于是给他们的路费。
邢夫人不是拎不清,如今这一家子……爷们儿都没了,王夫人判了流刑,王熙凤在牢里,尤氏婆媳去投奔尤老娘了,唯有邢夫人当家做主。邢夫人自己没儿女,隔辈儿亲,最疼葵哥儿巧姐儿,且葵哥儿是长房嫡孙,往后成家立业,能为她养老送终的。于是在贾母热孝过后,邢夫人便上下打点好,带着一家子老小回金陵原籍去。
这里头却没有李纨和贾兰。
当初一家子还在羁押所里,唯有李纨是自由身,但她花银子将贾兰赎了出去,并没管贾家其他人,带着贾兰回了娘家。贾家犯事,子弟们绝了读书出仕的可能,李纨满腔心血白费,又想起在贾家的日子,心中只怕又怨又恨,但此时之举,到底显得凉薄些。或许她也是害怕,如今贾家一穷二白,一家子吃喝从哪儿来?只她有些钱,可那却是她的嫁妆,辛辛苦苦攒下来留给贾兰读书出仕娶亲成家的,哪肯白花在别人身上。
贾敏送走了贾家人,却是病了一场,吓坏了林如海和黛玉。
贾敏笑道:“别怕,只是这么多年了,一切终于过去了,我的心也能踏实了。”
甚至是贾雨村,尽管现在只是降职,却是因着皇帝还需要用他做刀,但可以想象,贾雨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林如海经历这些事,感慨颇多,想到自己毕竟是太上皇旧臣,便以年事已高身体不适为由再三上书致仕。最后徒靖免了他尚书一职,保留了太子太傅的头衔,实际这就是个虚职,是种荣誉,因此徒靖任命他为上书房师傅,教导皇子们读书。
徒靖对林如海比较满意,识时务,知进退,办事很有能力。想到林家女儿定亲的对象是白云书院院长之子,便决定到时候给份恩典,毕竟那林家女儿是桃朔白唯一的弟子,此番也算是对桃朔白的表示。
此时桃朔白却借着夜色来到城中一家青楼。
他当然不是为寻花问柳,而是这里有他要找的人。
贾家下人发卖,那些年轻漂亮的丫鬟们风流云散,不少人都落入了烟花柳巷,处境堪怜。其中傻大姐儿是个特例,她虽年轻,却毫无姿色,偏偏也落入青楼。这家青楼档次不高,客人三教九流,傻大姐儿买回来就是做粗活儿,另外也得接客。
没钱的客人就没那么多挑剔,别的姑娘不接,傻大姐儿没权拒绝。
警幻躺在柴房的木床上,想到方才将那个杀猪老汉狠狠踹了一脚,畅快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沉默,竟不知该不该再活下去,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她很清楚青楼里为了让姑娘屈服什么手段都有,她只是没想到,这样一副尊容也会落入这样的境地,竟是比在贾家还要不堪。
突然一道光闪过,藏于怀中的一物朝门外飞去。
“谁!”警幻反射性的摸向怀里,本来藏于此处的通灵宝玉不见了。那是她趁乱偷来的,就是为了能再修炼。
桃朔白并不理会她,拿到通灵宝玉,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警幻猜到了来人身份,抿紧了唇,最后终于咬牙发狠,要用房中术修炼。
没了通灵宝玉,贾宝玉痴痴呆呆。以往有贾母王夫人宠着,袭人麝月等丫鬟们服侍着,现在他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邢夫人对他倒有几分怜惜,这才命人过来照看,同时盼着早点出孝,等薛宝钗嫁过来就有人管他了。
怎知三年后,薛家却是上门退亲。
邢夫人气恼不已,可现在他们两家半斤八两,甚至薛家没抄家,家财比他们丰厚,打官司怕也捞不着好。
倒是王熙凤叹息一声,劝邢夫人要回当初定礼,退了亲。王熙凤三年刑期结束,刚刚回到金陵,却因是坐过牢的犯妇,族里起先不肯接纳。王熙凤不是那等好性子的,况且儿女都在这里,她怎么能离开?族里口口声声他们这支犯了罪,还想将她们孤儿寡母的都赶走,她可不会忍气吞声,祭田是他们在京的两支置办起来的,地契都在她手里攥着,就是防着今天呢。如今他们府里的男丁只有宝玉、贾环、葵哥儿,其中葵哥儿身份最重,长房嫡孙,理应继承家业,包括祭田。
拼着大闹一场,又是借势弹压,王熙凤不仅成功留下,还使得金陵其他几支不敢随意欺负她们。作为条件,王熙凤划出一些祭田给其他几支耕种,并且族学费用她们来负担。
王熙凤早先感觉不安,便暗暗藏了一笔银子,数目不是很多,但今时不同往日,足够用了。
邢夫人之前三年被族人压的够呛,现在见王熙凤有手段,便由着她做主,邢夫人做了老太太,整天含饴弄孙,甚至有闲心关心三春的婚事。
王熙凤辗转多处,又赎回了平儿,两个人相互依靠,日子倒也不觉苦了。与薛家退了亲事,打算到时候买了清白女子照顾宝玉,三春的婚事虽艰难,但若降低标准,还是能寻到合适的人家。迎春任凭做主,探春自有主意,倒是惜春自己剪了头发要出家。王熙凤整日忙累,没那么多精力,见她执意如此,便让她在家清修。
薛家那边退亲后,宝钗已经将近二十了,她没有外嫁,招了个老实本分的上门女婿,撑起了家业,照料一直卧病在床的薛姨妈。
百年过去,皇位上的人换了两回,桃朔白与徐衍也早不在京城。
一路随意闲走,又回到京城,物是人非。
在一处巷子里,几个孩童正朝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扔石子儿,嘴里还骂道:“老妖婆!快滚开!老妖婆!”
“我娘说她是个老不死,会吃人,所以才活那么久都不死。”
“那她有多老了?”
“很老很老,大概……一百多岁?”
几个孩子嘴里说着,渐渐走远了。
但见在巷子里蜷缩的是个老人,衣服破烂,骨瘦如柴,满头灰白乱发,隐隐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旁人认不出来,桃朔白却通过灵魂波动认出了这人——警幻!
当年警幻借助天时地利,用了房中术窃取旁人生机,每次很难遇到同一个人,所以并没闹出人命,靠着缓慢修炼,她别的没得到,却得到比常人漫长的多的寿命。她无法呆在原地,开始四处流窜,如今她将近一百二十岁,身体很老了,命却很长。但她没办法再靠这副身体去窃取生机,也厌倦了这样东躲西藏苟延残喘,她无比盼望能够死去。
当她看到桃朔白,眼睛一亮,声音干哑低沉的哀求:“帮帮我……”
桃朔白沉默片刻,抬起手:“我会送你入轮回。”
下一次如何,就看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