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无趣,就不多说了,陪周氏闷坐。
下人来传话,说海诚带海珂和海琳来了正院,说是要见周氏。
周氏轻哼一声,说:“绣儿,你去吧!就说我明天一早要颂经,已经睡下了。”
文妈妈想让汶锦劝劝周氏,海诚亲自登门,两次了,周氏该见见他。可汶锦见周氏一脸淡漠的坚持,知道劝也没用,还不如她去把海诚几人打发了。
汶锦去门房的客厅里见海诚,一进门,就说了周氏的推脱之辞。海诚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无奈与失望,海珂和海琳都面沉如水,对周氏连句问候都没有。
海诚跟汶锦探讨了画支流图的一些细节,又说了几句家常闲话,就回去了。
第二天,汶锦一早起来陪周氏到寺院的跪经礼佛,从早到晚,一直跪了三天。
做法事的第一天,范成白、苏知府和海诚等人都在大殿同百姓一起颂经,为民祈福。第二天上午,他们又跟着做了半天的法事,就都各自回去了。
这场法事空前盛大,来参加的人很多,少了官府的人参与,反而更热闹了。
接连跪了三天经,汶锦已筋疲力尽。到了第四日,周贮和周氏带她给她外祖母上完香,就让她回院子休息,准备画支流图的事。
文妈妈来回话,说:“姑娘,范大人留下了一个叫鹰生的随从,老爷把宝胜留到了寺里,这两个人都归姑娘差遣,奴婢安排他们和唐融都住在一座院子里。”
周氏安排文妈妈来伺候汶锦,职位就是她房里的总管事。
汶锦点点头,问:“丫头们呢?”
“莲霜、竹修、桃韵、杏雨、梅雪都来寺里了,府里的屋子由卢嬷嬷带人看管,姑娘放心就是。太太又拨给了姑娘两个大丫头,一个叫竹青,一个竹紫,都识文断字的灵透人。等做完法事,孙嬷嬷也来伺候姑娘,她可是伺候过我们家老太太的人。除了孙嬷嬷,人都到齐了,姑娘想怎么安排,就告诉奴婢。”
汶锦想了想,说:“莲霜针线做得好,又是细致人,就由妈妈带着她管着屋子里的大事小情。杏雨和梅雪伺候我的日常起居,也由妈妈辖管她们。竹修、桃韵,还有竹青、竹紫给我当助手,属于书房的人,就由荷风管着她们。”
“姑娘安排得头头是道,奴婢这就传话下去,让她们各就各位。”
“好,荷风,你带她们跟我去书房。”
前天,汶锦搬到了周氏的院子里,住在后罩房,东西厢房都成了她的书房。
汶锦和几个丫头边走边说,来到书房门口,突然有一个身影倒垂下来,吓了她们一跳。文妈妈也跟上来,看到倒挂在房檐上的人是唐融,赶紧呵斥他。
“需要我做什么?”唐融功夫不错,身体倒挂仍面不改色。
“你先下来,这么说话多难受。”汶锦都替唐融头昏。
“文妈妈不允许我踏进太太的院子,说要避嫌,有事让守门婆子通传。我刚才要见姑娘,婆子说姑娘正安排重要的事呢,让我等着,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众人听唐融这么说,都笑起来,连文妈妈都笑骂嗔怪他实心眼。
唐融这憨直实诚的样子还真象唐二蛋,想起唐二蛋,汶锦一声轻叹。
“文妈妈不让你踏进太太的院子,你就倒挂着?你还不如坐到房顶上说呢。”
“好。”唐融腾空而起,轻飘飘坐到了房檐上。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还没给我分配差事呢,我做什么?”
“你负责防卫,主要是夜间,保护我和太太的安全,给鹰生和宝胜传递消息。”
唐融对自己的差事很满意,又问:“乌兰察做什么?”
“啊?他……他是客人,做客就行。”汶锦见唐融冲她眨眼,知道有事,忙说:“你请他到门房的客厅,我正有关于罗夫河流经乌什寨的事要问他呢。”
汶锦进到书房,把书籍、资料和地图分给几个丫头,她就去见乌兰察了。乌兰察没来会客厅,说门房地方小,施展不开,约汶锦去了客院最大的空场地。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汶锦远远就听到了说笑吵闹声。
唐融和乌兰察正在争论,几个婆子小厮正围着他们看热闹。婆子和小厮见汶锦来了,赶紧行礼退下了,唐融和乌兰察对汶锦视而不见,仍在争执。
“正讨论他阿爹和他阿娘一个禽兽、一个毒妇,哪个更坏。”
“正讨论我阿爹和我阿娘一个禽兽、一个毒妇,哪个更坏。”
唐融和乌兰察同时说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只是后者把人称换了一下。
“小女娃,你来说。”乌兰察比汶锦大不了几岁,却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
汶锦寻思片刻,很认真地说:“一个禽兽、一个毒妇,肯定哪个也不好。若说哪个更坏,我没见过他们,没比较过,不敢乱说,不过……”
“不过什么?”唐融和乌兰察对汶锦没说出口的话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觉得他们的孩子更坏,肯定比他们二人都要坏。”
“哈、哈、哈、哈,算你聪明,我和你才第二次见面,你就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乌兰察俊脸含羞,扭捏起来,好像汶锦真用好话夸了他一样。
“我、夸、你?”汶锦感觉自己脑子里仅有的那根弦都绷断了。
“难道不是?”乌兰察邪魅的脸庞渗出寒气。
“是是是,我是在夸你。”汶锦又看向唐融,问:“我、我是在夸他吧?”
唐融点头说:“当然,你也帮了他,把困扰他几年的问题解决了。”
“不对,乌兰姬也是他们的孩子。”乌兰察刚露出的笑脸又消失了。
汶锦面对乌兰察,突然从身到心都充满无力感,她和他的思维真不在一个时空。乌兰察也有十五六岁了,他的心性还象个几岁的孩子,可气可笑又让羡慕。
能有唐融这个朋友,真是老天对乌兰察的莫大垂爱了。
唐融看透了汶锦的心思,低声说:“他不傻,就是喜欢钻研无聊的傻问题。”
“好吧!我傻,我真傻。”汶锦摇头苦笑,问:“乌兰察,你找我有事?”
“我和乌兰姬都是禽兽和毒妇的孩子,哪个更坏一些?你先回答我。”
“乌兰姬只有五六岁,你都大她十岁了,当然你比她更坏。等他象你这么大的时候,你还是大她十岁,生姜还是老的辣,她永远不可能超越你。”
乌兰察放声大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是聪明人,我要奖励你。”
“你不用奖励我,只要困扰你的问题能开解,我就放心了,我们汉人可都是聪明热心的人。你跟唐融就在这里玩吧!我还有正事要做,就不陪你们了。”
“你的正事不就是画罗夫河的支流图吗?我给你画。”乌兰察跳到树上,折了一根树枝下来,“听说他们要把你画的支流图拿到京城给精通河道治理的人参考,再想治河的办法。其实根本不用这么费劲,我知道罗夫河该怎么治,你不信?”
“我……”汶锦当然不信,看到唐融给她使眼色,她才没如实回答。
乌兰察冲汶锦冷哼一声,拿着树枝上蹿下跳,在地上画了起来。汶锦本以为他画着玩,当她看到他把罗夫河流经三省的概貌画了出来,不由惊呆了。
汶锦满心犹疑,乌兰察也不算年少了,他是故意装傻,还是各乱一经呢?
“你不是护送那五名乌什族的孩童回乌什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汶锦想平复惊疑的心情,就转移了话题,“那五名孩童一路上可安好?”
“都没死,尤其是乌兰姬,该死不死。”
汶锦皱眉一笑,“你刚才说你知道罗夫河怎么治理,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我祖母说的,你不信?我祖母可是苗疆简家的圣女,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高人。她最疼我,禽兽和毒妇都怕她,只可惜她死了。否则,借禽兽和毒妇每人一百个胆儿,他们也不敢骂我半句,现在不行了,我落他们手里了。”
“令祖母已仙逝,她知道治河之法,我也无处请教呀!”
“问我呀!我也知道。”乌兰察见汶锦不相信他,轻哼道:“真传传一言,假传传万卷,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天地间的道理是相通的,你读书破万卷,到头来也就是一句话。你为画支流图看了几车书,归根结底不就是为治河吗?”
“好吧!乌兰察,我信你,你可愿意把治河之法告诉我?”汶锦对乌兰察的话已由全然不信上升到半信半疑了,若乌兰察能提点一二,也能为她省些心力。
“不愿意。”乌兰察回答得清楚而爽快。
“唐融,你陪乌兰察玩吧!我回去画图了。”
乌兰察蹿过来截住汶锦,问:“没有下文了?”
“还有什么下文?”
“我听你跟姓范的奸贼说话总谈条件,什么你欠我的、我欠你的,都是人情债。你让我告诉你治河之法,我说不愿意,你该诱惑我,说要答应我条件什么的。”
“好吧!你有什么条件?”无力感再次充斥汶锦的身心,她很想笑。
“这还差不多。”乌兰察高兴了,“禽兽和毒妇总说让我娶个汉人媳妇,你帮我物色一个。我怕美色误人伤身,不要长得漂亮的,长你这么难看就行。”
“还有其它条件吗?”汶锦都想给他跪下了。
“这个条件很好完成吗?你可别想搪塞我。”
汶锦怕乌兰察变脸,忙说:“不好完成,我也不会搪塞你,你尽管放心。不过好事多磨,这种事不能急在一时,你年纪不大,我会慢慢替你物色。”
乌兰察想了想,说:“看你也是实诚人,不会骗我,我就把治河之法告诉你。”
……
厚重的云朵好像压在山顶一样,与覆盖在地上的薄雪连成一片,天地间一片苍茫。几树泛黄的绿叶在冷风中颤抖,也为这茫茫山野平添了丝丝缕缕的生机。
“下雪了,姑娘醒了吗?”
“姑娘没日没夜忙碌了快两个月了,你们玩去吧!让她多睡会儿。”
“今天是腊八,要早早起来喝腊八粥,听唐融说,寺院已开始舍粥了。”
“我醒了,打水进来吧!”汶锦翻了身,用力伸展四肢,在床上活动了一下。
腊八是很重要的节日,她要陪周氏去施粥求福,还要去祭奠她外祖母。这两个月忙着画图,她都没时间陪周氏说话了,总算闲下来了,她要陪周氏好好过节。
两个月的时间,她已完成了罗夫河流经西南、华南两省的支流图。罗夫河基本贯穿了西南、华南两省全境,把这两省的草图先画出来,中南省就简单多了。
十月下旬,她就画好了罗夫河流经西南省的支流图,亲自送到朱州府衙给范成白,又跟他说了乌兰察的治河方法,让他思虑是否可行。
乌兰察的治河之策关系重大,要牵扯到先皇在西南省的政绩。范成白不敢下定论,就写了厚厚的折子,连同草图一起送到京城了,让工部和皇上做决定。
范成白说腊八节他要到兰若寺来喝腊八粥,顺便来拿罗夫河流经华南省支流图。再把华南省的支流图交上去,画图的重任她就完成十之七八了。
收拾完毕,汶锦去给周氏请安,腊八粥刚摆上,母女二人边吃边聊。
“府里来信了,是大阴鬼写的,你父亲昨天让人给我送过来了。”
汶锦见周氏的语气轻松畅快,松了口气,问:“写的什么?”
“还能写什么?大阴鬼又阴毒又贪婪,还不就是要银子。哼!他在信里说国公爷过六十岁实寿,我们没回去贺寿就是不孝,连寿礼都没有,把国公爷气得卧病在床了。我和你父亲常年在外,没在老虔婆跟前尽孝,连孝敬银子都没给,实在过分。他奉劝你父亲识相些,别惹得天怒人怨,就不好收场了。”
“父亲今年没给老太太送孝敬银子吗?”
周氏冷哼道:“今年府里花销大,亏空不少,我没另外拿银子贴补,庄子上的收成出息也没送到府里。他要是再把俸银送到京城当孝敬,这一府上下就要喝西北风了。府里的产业出息不少,也该有二房一份。这些年,我们一文银子的份例都没拿到过,还要每年给老虔婆送孝敬银子。我总跟你父亲说这事不合理,他一味忍耐退让,还嫌我多事,我只有断了府里的花销,掐着他的脖子治他了。”
汶锦气恼叹息,“正如娘所说,父亲在府里没倚仗,偏偏功课好,又考中了功名,就要在夹缝里生存。父亲也很辛苦,处境也艰难,母亲就别埋怨了。”
上个月,周贮来信了,说已把海岩接出了柱国公府。海岩不在柱国公府被那些人控制,海诚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敢反抗了。
海岩同周氏的二哥周赋一家住在一起,他住的地方离国子监很近,每天上学很方便。离开柱国公府,海岩给汶锦和周氏写了几封信,写的都是家常事。
周氏很高兴,儿子肯住到舅舅家里,也给她写信了,这说明儿子懂事了。
汶锦犹豫片刻,问:“娘,如果父亲接你回府过年,你回去吗?”
“他亲自来接,我就回去,回去之后,必须重新立规矩,否则……”
“规矩肯定是要立了,父亲不是偏私之人,定能把事情做得公正。”汶锦挽起周氏的手臂,轻声喃喃,“我希望父亲、母亲都在我身边,最好把哥哥也接来。”
“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说,我们去寺院舍粥。”
她们在寺院舍粥完毕,又祭奠了汶锦的外祖母,十座大殿都上了香,才回到客院。在客院门口,她们母女碰到了范成白和吴明举,几个人都有些尴尬。
“华南省的支流图也画好了?”范成白打破了尴尬。
“画好了,我这就派人去给大人拿过来。”
“不必。”范成白转向周氏,“周夫人不介意我去海四姑娘的书房看图吧?”
周氏微笑摇头,问:“我怎么成夫人了?”
范成白笑了笑,说:“从这月起,罗州就是府城了,海大人连升两级,晋为从四品知府,他的正妻就有了诰命的封衔,你当然能称夫人了。”
官阶在从四品以上的官员,妻子才能被封诰命夫人,这是本朝的规定。
吴明举赶紧补充道:“封赏的圣旨已在路上了,来传旨的人还是皇子。我同他们一起离开京城,他们带了许多御赐物品,行程慢一些,这几天也该到了。”
“娘,太好了。”汶锦挽住周氏的手臂,“周夫人,你该摆席面放赏才是。”
“别胡闹了。”想到与海诚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又见吴明举很高兴,周氏的心情并不好,“你带范大人和吴先生去书房看图吧!我还有几件事要处理。”
范成白微微摇头,“看来范某带来了这个消息不足以让夫人高兴,实在惭愧。”
汶锦扫了范成白一眼,问:“是不是我们家还有喜事?请大人明示。”
“不知国子监祭酒陆大人收令郎为座下弟子算不算喜事,能不能让夫人高兴?”范成白跟周氏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向汶锦。
国子监祭酒陆大人官职不算高,但他却是本朝鸿学大儒的关门弟子。陆大人是国子监祭酒,可谓桃李满天下,可真正能被他看中,能拜他为师的人少之又少。
对于读书人来说,归入鸿学大儒一门可是晋身的阶梯。
周氏出身商贾之家,或许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但汶锦清楚,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可触到范成白别有意味的目光,汶锦也只能装糊涂。
听吴明举仔细一说,周氏才明白,自是喜不自禁,当即就让文妈妈准备放赏请客。她成了诰命夫人,她感觉不真实,儿子有了好前途,这才是莫大的喜事。
“海四姑娘的支流图画得不错,皇上御口夸赞,京城盛传才名,此次也少不了姑娘一份厚赏。”吴明举大大赞扬汶锦一番,当着周氏,又觉得尴尬了。
“该重谢范大人才是。”汶锦给范成白行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快过年了,喜讯接连传来,必是来看乃至以后的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