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几乎一夜没睡。
杨临川折腾完她后,很快入眠。
林珑就已经决定,如果真的怀孕了,她会选择不要这个孩子。
天微微亮,杨临川起床,林珑闭着眼假装睡着,等他洗漱好出门后,才起来。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等待时钟走到八点,等待方媛平时起床的时间。
八点,林珑迫不及待又满怀愧疚地给方媛打电话,拜托她再帮自己买一次验孕棒,她怕出错。
方媛这次买来的是早早孕验孕纸。
林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渴望着她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渴望着哪个环节出了错,她把试纸拿到眼前,却闭着双眼,隔了好久才一点点睁开,那两道杠与先前验孕棒上的一样刺目,就像两根针,扎得她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
她把验孕纸和昨天塞床底的验孕棒扔垃圾桶里,往上面盖了几层纸,把垃圾袋打了两个死结。
像丢了魂似的,她神情呆滞动作缓慢,害怕极了。
尽管林珑根本不知道即将要进行的那种手术会以何种方式操作,会经过什么流程,但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她身上的一块肉。
根据贫乏的相关知识,她知道,医生会从那个隐秘的地带,生生地把她的孩子,她还未成形的孩子,从她身体上刮离下来。她冒了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杨临川还是老样子,很晚才回来,一进门必定对她一番冷嘲热讽。以往无论他说得多难听,她都忍气吞声,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暗自垂泪。
然而今天,她看着杨临川那张盛气凌人的脸,那副咄咄逼人的神情,一股恨意压在胸口,目光尤为冷淡。
杨临川看出了她的不快,故技重施,用她那几个早就断了来往的亲戚威胁,没成想效果并不显著,她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紧紧抿着双唇,眼睛看向别处,刻意视他作空气。
杨临川见状,也不像继续吵了闹了,拿上换衣物走进浴室。
半小时后出来,看见主卧床上空空的,心里烧了几天的火又冒起,气冲冲地把林珑从一间客卧的床上拽了回来。
杨临川把人往床上一推,门被摔得巨响。
“说吧,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消停?”他按下打火机,吸了一大口烟,白色的烟气从鼻子里喷出。
林珑冷笑:“从来都是你在闹。”
杨临川手臂一挥,床头柜上的台灯被扫落,滚到墙角,电线插头从墙上的插孔里拉了出来,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
“你是不是嫌我对你太好了,嗯?成天作个什么劲儿?如果是因为那天那个电话,行,我告诉你,那他妈就是个恶作剧!你,我,都被人耍了!把你给惯得,还作个没玩没了了!”
林珑静静听他骂着,一声不吭。他骂完了,没等到她任何反应,气不降反增,又想继续怒骂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珑把衣服脱得精光,直直地躺在床上,冷着语气问:“你要不要?不要我睡了。”
杨临川拉起被子扔她身上,点起一支烟,漆黑的夜里烟头冒出的火光一闪一闪,林珑觉得尤为晃眼。
她十分好奇自己到底从哪儿来的胆量,竟然敢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反抗:“麻烦你要抽出去抽。”
杨临川被烟呛了一口,咳嗽好几声,啪地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屋顶的欧式水晶灯刹那间光芒四射,林珑闭着眼平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杨临川躺上床,侧着身抚摸她的脸庞,从额头到下巴,每一个地方都用指腹来回摩擦几遍,然后翻身压上她,鼻尖抵住鼻尖,说话时嘴唇扫过她紧闭的唇:“怎么回事,嗯?”
难得的温柔,林珑想,可惜她实在无福消受。
杨临川把隔在两人中间的被子拉开,钻了进去,林珑翻了个身,他从背后环抱住她。
“又瘦了,抱着硌得慌。”他呢喃着,手指在她手臂上反复划过。
林珑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今天跟精神分裂一样,一会儿一个模样,天差地别。
她不知道正是自己这次破天荒的反抗,让他找到了一种新鲜的感觉,这感觉让之前因她莫名的怠慢而打断的两个人似乎是夫妻的幻觉重新出现。
那件事以后,她一直逆来顺受,挨骂也好挨打也好,像个受气包一样接着他所有的不快的情绪。
然而就算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她低三下四默默承受,看到她那个样子,他真的发自内心快乐满足了吗?
好不好受,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点。
“疼,你松开些。”林珑轻声说。
她明明没带半分感*彩,他偏偏听成一句娇嗔,松松手臂,把头贴在她后脑,闻着发间清甜的香,几日来的烦恼愤怒转眼烟消云散。
这是他心底最渴望的幸福,不用言语,无需刻意,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像初次见她时就渴望的那样。
他一夜安眠。
醒时已是早上八点,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她还在怀里睡着。
杨临川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表情柔和了很多,他把手一点点从她头下抽出,捏捏发麻的臂膀,带着笑走出卧房。
剃须刀放在下巴上,正想按开关,杨临川忽然放下剃须刀,回到床前,坐在床边俯下身子用长满胡茬的下巴蹭着还在睡梦中的人。
林珑皱着眉睁开眼,看见一张孩子气的脸,闭上眼翻了个身。
她不懂他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就一改往日的魔鬼形象。
她也不想懂,她太累了,或许是怀孕所以嗜睡的缘故,她一闭眼就很快地熟睡过去。
八点半,司机终于等到了老板,他看上去意气风发,一扫前几天的阴郁神色。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老板没有让他直接开去公司,而是先去了家甜点店,然后又折回楼下,回去了一趟。
一觉睡到将近中午才彻底清醒,林珑起床后看见桌上的三明治和盒装牛奶,以及一张银行.卡。
她站在深棕色圆形木餐桌前,揣测着杨临川到底有何用意,她没碰这三样东西里的任何一样,一分钟后走进厨房,煮了碗只放了盐了清汤挂面。
吃完面,门铃响了。
林珑开门,看见方媛一脸担忧站在门外。
“快进来。怎么过来了,没课吗?”林珑说。
方媛的父亲和杨临川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有一次她去公司找杨临川,正好遇到也在公司楼下等自己父亲的方媛,两人无意间搭上话,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没有,今天的课上完了。你怎么样?”方媛一进门就说。
林珑低头沉默。
方媛懂了。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孩子,我不腰。”
方媛真心替她感到难过,杨临川和她之间的恩怨,她是少数的知情人之一。
“林珑姐,孩子是无辜的……”
林珑心意已决:“他也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沉默半晌,方媛说:“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我可以帮你。你以前是明星,就算退圈这么久,肯定还是会被人认出,我可以让我堂姐给你在她的医院给你安排一场秘密手术。”
“我怕还是会泄露……”
方媛安慰她:“这个你放心,我堂姐夫就是那个医院的股东之一,他们有办法把这件事做得密不透风。”
林珑这才稍稍放心。
第二天早上。
方媛又来到南枫湾别墅找林珑,还打了个电话给杨临川,非要让林珑陪她回家玩,碍于她父亲是自己合作伙伴的面子,杨临川不好拒绝,只得答应。
戴着帽子,墨镜,口罩的林珑,在方媛的陪伴下,来到一个高级私人医院。
当林珑躺上手术台,感受着这冰冷的一切:冰冷的房间,冰冷的医疗器械,还有冰冷的,医生的表情,她绝望的眼睛里,渗出两行冰冷的泪。
那是一种把心都搅得血肉模糊的痛。
她全身绷得硬邦邦,如一条死去的鱼,又如一朵被抽干了水分,皱巴巴的花朵,毫无生气。
在方媛的搀扶下,她捂着肚子缓慢前行。
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剧烈的疼痛分散太多,周围的一切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而她的世界里,此时只剩灰暗的天地和在铺满荆棘的道路上赤脚行走的自己。
方媛开车将她送回南枫湾。
梦瑶明天再能回来,今天她得自己做饭。
冰箱里还有些剩饭剩菜,她拿出来热了一点,端着碗吃起来。
一滴滴泪水从脸上划过,她抹都不抹,眼泪掉进饭里也无所谓,一口接一口吃下去。
碗底还剩最后一点,林珑嚼碎的饭突然卡在喉咙外。
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咔,门开了。
她放下碗筷,吞下嘴里的饭,两个手背轮流抹一把脸上的泪。一动不动正襟危坐,虚软的身体艰难地挺着后背。
一双长腿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到面前。她还是没有抬头,目光落在那条整洁无皱的西装裤上。
谁也没说话,几张照片被扔在桌上。都是侧面和背面照,方媛搀着她从医院里出来直到上车的过程一一被记录下来。
林珑心里一沉,现在破釜沉舟没有用了,事情牵扯到方媛,不能再硬碰硬。端着碗站起身来,她嘴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你先坐,我去洗碗。”
杨临川笑了,笑比话更冷:“玩儿太极呢,四两拨千斤?”
嘴上刻薄着,却没拦住林珑,反而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
水凉凉的,林珑碰了一下想起医生的嘱咐,缩了缩手,用低到旁人听不清地声音叹了口气,淋着冷水继续洗碗,对身后的人说:“去坐着吧,工作怪累的。”
杨临川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呵,关心我呢这是?”
“这么久以来你对我也挺照顾,关心是应该的。”林珑把洗干净的碗放好,往手里挤了点洗洁精洗手,北方入秋后自来水管里的水就有些冻了,她把微红的手掌合拢放在嘴边,吹几口热气暖和一下。
烟味传来,林珑很不适应,但只咳了一下小腹便扯着生疼,弯了弯腰手捂着小腹。
杨临川走到旁边,见她蹙眉抿嘴的样子,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哟,什么病呢?这么严重,烟味都闻不得。”
说着他弓着背凑近林珑,对着她喷了一口烟。
林珑眼泪哗哗,一半因为止不住的咳嗽牵扯着腹痛,一半因为刺激的气味飘进鼻子里眼睛里。
杨临川扳住她的脸向上抬起,翻江倒海的怒气淹没了他的理智,这张病态浓重的脸没有博得他的同情。
“倒是说说看,不是要去那女孩家玩吗?为什么要跟她联合起来骗我?”他把还剩三分之二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另一只手横在林珑腰间,往自己身上一拉,她原本微弯的腰被手臂压直,大半个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
“说啊,什么病,嗯?感冒发烧还是——病假上说的,阑尾炎?”捏着下巴的手掌力道渐紧,林珑额头渗出冷汗,气若游丝:“都不是。”
“什么?大声点,一副要死的样子,吓鬼啊。”
林珑终于抬眼看着他,目光空洞涣散。
黑色西装里的衬衫,还残留着那款海洋天堂香水的味道。
以前他也总爱喷那瓶香水,这么久了,洗过这么多次,不是应该淡了吗?怎么味道还不散?
她吸了一口气,香味重了些。他又喷过了。
林珑琢磨不透,他还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跟她有关的东西通通都该扔掉不是吗?
烟草和香水的味道把眼里的泪激了出来,她闭上眼,说:“孩子没了,我去做手术了。”
大约过了十秒,杨临川放开了她。不对,还要久一些,也许是半分钟,也许是更长,林珑记不清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注意全都集中在闭着的那双眼睛里。
她想,哭什么呀,别哭啦。
她跌坐在地,弯膝抱臂,头埋在胳膊上,怎么也压抑不住一双耸动的肩膀和呜咽的哀泣。
杨临川把她从地上抱起,突然发现她变得轻了许多,瘦弱的身体抱起来毫不费力。
他把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着肚子和腿,一手搂着她的上半身,一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击溃他最后一道防御,刺痛他自以为坚硬如铁的心。
杨临川找来私人医生给她看了看身体,又立马把杨家别墅的保姆和管家叫了过来。
林珑睡着了。没有不安没有噩梦,她睡得极沉。
杨临川守在她床边,晚上十点才离开。
他来到一间客房。
通常他会在每一个床头柜上放打火机和烟灰缸。
打火机没在床头柜上,应该是她嫌摆在外面太乱就收进抽屉里了。
杨临川嘴里叼着根烟,狠狠拉出第一层抽屉,拿出SimonTissot,凑到嘴边咔地点燃,长吸一口。
灌进肺里的烟没能给他多少慰藉,他独自守在空空的房间里,往日的光景浮现在漫长又寂寞的黑夜。
有一次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到阳台去抽烟。
也许是起床的动静将她吵醒,她也起来了,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不睡呢?”
“说出来怕你笑话。”杨临川望着天上的月亮。
“我是你老婆,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这个人,真是。”林珑嗔怪。
杨临川笑了笑:“月亮好圆。我有点想我爸了。”
林珑没说话,走进卧室,很快端出一小盆水,放在半身围栏小台上放。
他不明所以。
“你看那儿。”林珑伸手直指苍蓝的夜空。
他抬头,一轮饱满的圆月挂在天边,又低头,清澈无波的水面上映着亮晃晃的满月。
“喏,你看啊,我的兴趣爱好真是少得可怜。还是个灾星。小时候没人和我玩,我就跟镜子里的自己说话。长大以后发现这个世界所谓的真实,有多少不是丑恶的?所以啊,我特别喜欢自欺欺人。你看月亮那么那么远,踮起脚尖都够不到,可是只要端一盆水来,月亮就跳到你面前来啦!”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自欺欺人的无奈。
杨临川感觉到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宁静的快乐。没有嘈杂喧嚣,没有贪嗔痴傻,在她用心墙围护的世界里,有一场虚幻得那么真实的镜花水月。
杨临川陪她看了很久水里的月亮。
后来她没再说什么,专心致志盯着盆里看,嘴上挂着平和满足的笑。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杨临川多期望下一瞬便是天荒地老。
杨临川总爱唱一首歌。
《私奔》。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奔上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在熟悉的异乡我将自己一年年流放
穿过鲜花走过荆棘只为自由之地
在*的城市你就是我最后的信仰
洁白如一道喜乐的光芒将我心照亮
不要再悲伤我看到了希望
你是否还有勇气随着我离去
想到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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