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坐下来吃过早饭,谢子澄就带着夏小乔和两个儿子,以及香烛纸钱贡品出门,一路去到镇北一个山坡上。
“我记得你家祖坟也是在这座山上,可是当时暴民什么都不放过,这上面的坟都被掘了,墓碑也打碎了,根本看不出原貌,唉!”谢子澄一路走一路指点着山坡上的几个坟丘,“我们也只能胡乱掩埋了事。”
夏宇舜一家和聂桐父母的坟墓在山坡顶上,四周还有松柏围绕,此时都被白雪覆盖,显得极清净肃穆。
夏小乔和谢荣民兄弟一起动手,把墓碑前的积雪清扫干净,然后才在墓前祭拜。
该祝祷的话昨日已在灵前说了,这会儿反而再没什么好说,主要目的倒成了认路。给父母焚化完纸钱,他们又转到聂家几口的墓前,夏小乔祭拜过,说了几句聂桐的近况,请姑母姑丈在地下放心,也就完事了。
回去是下坡,雪地又滑,夏小乔就陪在谢子澄身边,伸手扶着他慢慢走,听谢子澄回忆他和夏宇舜年少时在这山坡上淘气的趣事,谢荣民兄弟俩则落在后头,低声说他们自己的话。
夏小乔看时机合适,谢荣民兄弟俩落后的又有段距离,就等谢子澄讲完往事后,低声跟他说:“叔父,侄女刚从山中出来,师尊他又是道门中人,清心寡欲、不问世事,是以侄女对外面的时局丝毫不知,这才一出山就给谢指挥使添了乱……”
“这不怪你,再说你也没添乱,反而帮了他们大忙,屈丞相要是知道了,还会嘉奖你呢!”谢子澄笑着开解她,“还有,都是自家人,称呼上不用那么拘谨,他们两个都比你年长,你当自家兄长一样就好。”
夏小乔应了一声,但这些并不是她要谈的重点,她立刻接着说:“不过侄女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人,听了不少事,知道战乱一日不休,则中原百姓一日不能重新过上太平日子。侄女虽是个小女子,但侥幸学了一身过得去的功夫,很想为此尽一份力。”
谢子澄有些惊讶,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
“朝廷、刘起俊、鲁王,个个都说自己才是大义所在,可是侄女冷眼看着,他们又各有龌龊之处,实在不知道该向谁效力才好。侄女父母都已不在,这世上最亲近的长辈就是叔父了,因此特地向叔父求教。”夏小乔最后说道。
谢子澄轻轻一叹:“你还年轻,不知道世事其实不是非黑即白。你说的这三方,都有有过之处,却也皆有有功之处。刘起俊这个人,跟何梁大不一样,他本是县衙小吏,因看不惯邻里乡亲都被饿死,官员却不闻不问,就偷偷把官仓守卫情形打探清楚,趁人不备,发动百姓去抢了官仓粮食。”
抢官仓是死罪,刘起俊独个站出来承当,认杀认剐,县令本就无力去追索那些“刁民”,有人交差,自然是先把刘起俊交付州府。然而饿疯了的灾民发现抢官仓能活下来,立刻就如法炮制,又接着抢了第二座官仓,并且在州府要杀一儆百,当众处斩刘起俊时,一拥而上,抢了人犯、杀官造反。
“他勉强算是逼上梁山,但流民就算抢了府库,也还是乌合之众,他一个小吏,更无领兵之才,只有人望是成不了大事的,最后就收了何茂勋这样的人进去。何茂勋悍不畏死——杀人杀多了,也是会上瘾的——他在战场上总是胆气壮手又狠,狡猾残忍,自然胜多败少。”
谢子澄看着前方德章镇一排排房屋,嘴里呼出白色雾气,叹道:“若说何梁死后会下十八地狱,那刘起俊大概也就功过相抵。他扯旗造反,与朝廷征战不休,固然害死了许多人命,可经他之手保下的老百姓却也不少。而且何梁到了他手下,就被严令不得滋扰平民百姓,入城须得秋毫无犯,还剿了不少盗匪。当然,那些原本在朝廷为官者就没什么好下场了,不管降与不降,家产充公都是最轻的。”
夏小乔真没想到刘起俊还有这些事迹,听得怔然不语,谢子澄继续说道:“不过也就这样了。他成不了开国之君,气运、眼界、才干样样不足,他手下那些人也是良莠不齐。”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一过八年,朝廷却只收回东京,再往东就寸步难行了呢?”
谢子澄笑道:“这话问得好。头两年昏君在位、奸臣当道,自是一片乌烟瘴气,后来今上即位,虽有心剿灭叛军,可积重难返,总得花功夫清理整饬。若不是有屈丞相在啊,别说收回东京,就是长安城也未必保得住。”
一老一少前面说话,别人听不清,谢荣民却听得一清二楚,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快走几步上前,对谢子澄说:“爹!这是在外面。”
谢子澄瞥了儿子一眼:“在外面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夏小乔打圆场:“谢指挥使、谢大哥放心,方圆几里之内若有人埋伏偷听,我必能预先知觉。”
“小乔不用理他,我们继续说鲁王。”谢子澄摆摆手,干脆不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