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谢相。十皇子……不是本宫弟弟。”
话落。一时无声。
容明辕不是她弟弟。这一事她于谢家满门株连时得知。
那天谢家上下被斩,她作为“因宠得赦”,被向凌竹强行带到谢家,去看千牛卫血洗满门。她尚记得是在子时。
深夜里的谢家烛光冲天。男子的头颅落地,像蹴鞠一般的被踢来踢去;女子怀着身孕,苦苦哀求,还是成为刀下亡魂。而孩子们陈列为队伍,注视家人的死去,最后才行刑。
其中,就包括她的弟弟——燕南。
燕南儿时被带到南疆,与容明辕调换了身份,养在马厩里。靠善心的老马夫接济长大。虽然生计贫苦,但他依然上进,遇上先生为容明辕习课。便在窗外偷听抄写,再来回背诵至纯熟,不懂的就去问那些被流放到南疆的官吏。也许是不懈刻苦与养在山野的缘由,他的学识与武力比容明辕好上许多。
因此,皇帝有了杀他的理由。
在他看来,这天下应当是他的,也应当是他与所爱女人生的孩子的。凡是威胁到他所想,无论是否同样亲生,一律除之后快。
她的幼弟就那样在她面前被杀。千牛卫的横刀从他脖颈间抹过,他的头颅被割下,送到她的面前。那是她第一次与他相认,而他还未曾得过过一次诞辰,也还未得叫过她一声——“阿姐”。
这样过去了许多年。她还记得那样小的孩子,甚至没她肩膀高。他就那样惶然无措的站在血海中,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谢家人。
燕南分明那样健康和伶俐……却只活了十二年。
喉中蓦然哽咽了一下。容洛抬臂挡住自己已经失控打颤的唇齿,深深抽吸了一口气。看向悚然怔住的谢玄葑,沉下自己声音中的自责怨憎,“本宫也不止属于自己。本宫亦是半个谢家人……谢相若是想保住谢家,请不要同母亲一般逆来顺受。”
话及此,容洛再也撑不下去。银牙咬住酸涩,快步越过谢玄葑,从高台上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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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瞧见歩辇上的容明辕,容洛喉头滚动。极尽全力压下了野火燎原一般的恨意。恢复平静的面目。
但心上的能立刻剪断,容貌上的又怎么可以。
她几步过去。容明辕亲昵地靠上来,一眼就瞧见了她眼下的绯红,顿时满脸笑意变作担忧:“阿姐怎么了,可是外祖话说得不称心了?”
容明辕关怀备至,她却不能将此放入心中。微微定神,容洛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无事……是外祖想让我早些离开母亲,我不想而已。”
“离开母亲?”容明辕不解,半晌突兀恍然,抓住容洛的手臂,满脸不快,“我不要阿姐嫁人!一大堆歪瓜裂枣,哪一个能配得上阿姐?我不要!”
容洛一怔。知道他把离开理解成了出降驸马。
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容洛无奈笑了一声,“阿姐不会嫁人的。”
见她说的笃定。容明辕心中忽然发虚。从小他在南疆,没少听林太医说女子出嫁是理所应当,因此容洛突然应承,他反倒害怕起来。
放开容洛的手臂,容明辕讷讷道:“阿姐还是嫁吧……”
他一会儿一个说辞,容洛不明:“怎地这会儿的话又不同了?”
“林太医说,为人女是女子的人生,出嫁从夫则是命里必须。否则千夫所指。”容明辕抬眼看她,“我不能害阿姐……”
只听容明辕的转述,容洛就可见林太医说这话时的嘴脸。
低低讥笑。容洛舒眉,没有对此做辩驳,只是重复:“阿姐这一辈子应当都不会招驸马。”
容明辕蹙眉,似乎并不知她为何这般心意决绝。
容洛并不解释,只是笑着乘上轿辇,同他道:“走吧,我带你去瞧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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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顾旸少年英武。也许是因为年少就没了双亲,还要照料妹妹的缘故,他总是比同年岁的男子要死板得多。既不像薛淩月那般风流倜傥;也不像重澈那样公子如玉。整个人老成持重,骨子里深含将士英武。
校场在玄武门。登上城墙,容洛蓦然看见了一身轻甲的宁杏颜。
听见将士参拜时铠甲的声响,宁杏颜从墙边看过来,立时抱拳:“见过明崇殿下。见过十皇子。”
宁杏颜穿上甲衣时不会以女子礼数来对待任何人。容洛一直知晓,微微颔了首。带着容明辕走到城墙边来。
“看,大哥多厉害。”见她在身边站好,宁杏颜满眼羡艳地同她道,语气里又有几分怅然,“我大约是不能像大哥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