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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她自小在燕都长大,适应这里的气候,冷是冷了些,还算熬得住。
连着两年的汤沐邑都十分热闹,入住又都是分量不轻的人物,看得出处处都修葺翻新过。燕瑜把双手都掖到袖中,尽量把注意力都放在周围的景物上,就凭她这点衣裳,是挤不出多少真心的闲情逸致的。盛着积雪的枝丫从院落中伸出一部分来,像是悬停在空中似的,偶尔有寒鸦飞鸟略过,扑簌簌地就抖落了一地。
齐、晋两国在版图上离得相当近,这回在汤沐邑,更是两家紧挨着。燕瑜来回走了不知多少遍,终于从尽头再望眼欲穿的时候等到齐国的马车回来。她还是十分在乎形象的,断然心中不忿,也不会容忍自己像个市井泼妇,于是理了理裙琚,端容周正的迎了过去,如果忽略掉那张赛过隆冬的冷脸,她甚至比平时还要优雅——
“这位……咳,东西还我。”
杜衡心思不在路上,冷不丁的看到面前伸出一只手,还怔住了,抬眼看过去,习惯性地颔了颔首,丝毫没有愧疚的把腰牌递还了回去。
他不打算赔礼道歉吗?他怎么能这般无礼?他不知道等一等自己吗?他捡了别人的东西怎么能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出去闲逛?
小公主心中有排山倒海的怒气,可到了脸上,还是笑得十分妥帖地取回了令牌。她觉得这种粗心大意的人争论是非没有任何意义,没心没肝,说多了还是她受气,况且自己现在太冷,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和人争辩,索性连告辞也不说了,转脸就走。
“嗳,那个……”
杜衡也很委屈,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问一下信的下落,好歹是三十万两雪花银的人情,怎么一句好都没换来,还凭白吃了两次冷脸。他打小就过得清心寡欲,做什么事都利落机敏,可遇到女人就束手无策了,无言地目送人家走远。
小厮殷勤的上来接他的披风,“爷,这个姑娘是谁?当真漂亮,就是脸色不好,冷得都能掉冰渣子了。她先前还来找过您,就您刚走的时候。”
“找我,找我做什么?”
杜衡遇到和女人有关系的事就少一根筋,而且燕瑜给他的印象太震撼,以至于很浅显的因果关系都没想到。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瞧起来斯斯文文的,说话却不太斯文——直接喊您名字。”
他喔了声,并不在意,“有人叫也挺好,我有小半年没听人这么叫我了。”
小厮扶额,心道主子您就这么处处留情的好脾气,无怪总有许多姑娘前仆后继,怎么就不懂什么叫亲疏有别么。暗暗嗟叹一番,躬身请这人往里间走去。
燕瑜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冷得浑身都迟钝了。好在回去时,田知远和楚翘都不见了踪影,她也乐得安静,如释重负的往垂花门处走,路过倒座房,单独的那一间还是空着的。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明明说好了很快就能了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
她实在不懂莫襄的世界,自己的柔情和才智都派不上用场,能给他的只有信任。与其说是给他,又不如说是拿来安慰自己。多想无益,吩咐丫鬟去备香汤,舒一番冷得迟钝了的身子——太累了。
夜色揭幕,燕瑜被梦餍得醒了。她梦到自己摔倒在一片崎岖的碎石地中,怎么也起不来身,一遍一遍,摔得脊背生疼。借着屋外的灯影查看,是楚翘的腰牌掉到了塌上。
人刚醒的时候还有一半在梦里,莫名在胸膛里腾起一股没头没脑的冲动——她想去找梁子溪。记起那张狰狞可怖的鬼脸,比什么都醒神,索性真的去罢,天子脚下,难不成还真的能出什么事不成。
她是从军走了好些个月的人,梳头换衣已经练就的十分利落了,摸着黑整理好了头面,披了条铁锈红的素锦披风,取了门前的灯就去了。
燕瑜睡得早,其实这会天黑没多久,外面的门还都敞着,走得畅通无阻。可惜出来的不瞧,没被田知远发觉,却和风雪夜归的赵夙撞上了。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各自退了一步,站着不说话。赵夙一身打扮很是雍容华贵,就是眉头微拢,脸色并不好,她讪讪把灯别到门前,“夙哥哥,你也回来了。”
他扯了个笑,本来想脱狐皮滚领的披风,悬在半空的手又停了下去,淡淡应了燕瑜,又笑,“十一爷又许你四处走了吗?出去也不带个丫鬟。”
“他啊……没空管我。”
燕瑜以为他知道楚翘和田知远的事情,根本没想到帮着遮掩,一五一十的说得十分清楚,她对楚翘印象还不错,因而讲得不偏不倚,甚至还说了些好话。
赵夙一一听完,脸色十分精彩,“现在人呢?”
“不知道,好像没有出去过。”燕瑜小动作很可爱,压着嗓子朝那边厢房努嘴,“就别打扰他们罢,反正他也老大不小的了。”
怎么可能不去打扰,这是楚姬啊。田知远从来不收门客不养家臣,朝中也是独来独往,可要是和楚国搭上联系,那从前的那些懈怠都不算是什么了,这是最一步登天的捷径啊。
王公家哪来什么兄友弟恭,不过是演出来的骗人戏码。当真兄弟齐心,史上也就没那么多手足相残的惨案了。固然他有心之所向,但也没残忍到那种地步,孽缘当斩,否则后患无穷,“知道,我先回去歇息。你叫上点人跟着再走吧,免得叫人担心。”
燕瑜瘪着嘴撒娇,一溜烟的踩下了台阶,手中的灯笼剧烈的动作震得一摇一晃,“我随意走走,一会儿就回来,用不着那些人。”
姑娘长大了,不听话了,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想法。从前燕瑜的胆子小,可现在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纵然汤沐邑王侯云集,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愈发的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