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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裴芮把安德烈的原话转述给他听,廖申笑得前仰后合,紧眯起的眼缝边缘叠出皱纹。
“他那是骗你呢,不想把真相告诉你而已。我这件事他们都知道,他可能就顺手拿过来用了。”
廖申边说边看向一言不发的尹伊格,“安德烈这小子在队里就很神秘,除了跟谁都走得很近的瓦连京,就只跟大尉一个人交底交心。现在瓦连京不在了,你要是想知道真实的情况,还是得问大尉,要是他也不告诉你,你就只能找安德烈本人了。”
安德烈那双阴沉尖锐的绿眼睛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裴芮顿了一顿,说:
“安德留沙脾气有点怪,阴晴不定的。”
她斜觑一眼尹伊格,半开玩笑地耸肩说,“不过我们正直的大尉同志是不会直接给我答案的。”
尹伊格不置可否。
“这是他的秘密。”
“我知道,我理解。”
裴芮叹了口气,把录音笔收起来,“就算安德烈对我有点意见,我也没别的选择。”
廖申见他们有意离开,忙起身问:
“不留下来喝一杯么?我特地买了瓶威士忌,很贵的。”
“不用了,我得赶快联系一下安德烈。”裴芮站起身来,“而且以利亚在戒酒。”
尹伊格微微一停。
“我在戒酒么?”
在空中碰到裴芮的目光,他立即颔首道,“嗯,我在戒酒。”
从苏兹达尔到圣彼得堡,他的确很少再碰酒瓶了。
廖申倒是颇感意外:“真没看出来,大尉不光戒了烟,这回连酒都不碰了。”
他转向裴芮,“别看以利亚总是半醉不醉没睡醒的样子,其实他酒量特别好。在驻地的时候我们划拳罚酒,他总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我领教过。”
裴芮说。她不止一次踏进他在莫斯科的公寓。或许是因为满屋酒气,她每次在那里与他见面,都是一种微醺的状态。
“当时在驻地还能买到酒喝,进了真正的战场就束手无策了。”
廖申的眼神空了,怅然道,“车臣的冬天特别冷。很多战斗部队的兵啊,把鞋油、防冻液之类的都找来,当作劣酒喝光了。他们围坐在一起取暖,合唱一首《士兵永远是士兵》给自己鼓气,唱着唱着就慢慢消声了。你要是去摸摸他们的身体就能发现,只有喉咙还是滚热滚热的。”
末了他很慢地笑了一下,疲惫和厌倦都堵在这个笑容里面,终于挥手说,“你们走吧,该说的我都说完啦。”
裴芮与尹伊格出门时,办公桌前忽而传来似有若无的轻哼,嘶哑又沉实,游散而破碎,似乎总也难以结成调子,比起歌唱更像是低吟:
“哪怕你已不在军营,也没有列队行军,但军人姿态仍在,我一眼就能认清。你早就不再穿军装,身上是常服便衣,但人们总这样说:士兵永远是士兵……”
尹伊格在门前定住了。直到廖申的声音断了,深蓝眼珠才开始活动。
裴芮并没有留意。她一到走廊里就开始用手机拨号,等了许久才被接通,对面是一片寂静。
“安德留沙.安德烈耶维奇?”
另一端的男人态度冷淡,很勉强地应了一声:
“裴芮。”
“你听出来了。”
裴芮说,“你上次讲的那个关于弹壳的故事,有些细节我想确认一下。什么时候有空?我回莫斯科见你一面。”
安德烈一口回绝:“没那个必要。”
他态度极其不善。裴芮单边眉角狠狠牵拉而起,语气也冷下来:
“如果你一开始就说真话,那的确没什么必要。”
安德烈:“你在暗示我说谎?”
“我在指责你说谎,没听出来么。”
裴芮气极反笑,口吻益发冷静,“要是没人能知道那颗子弹背后的故事,你把它捐给博物馆的用意是什么?让它面向公众展出的意义又是什么?”
安德烈:“……”
他不再言语了,呼吸均匀降速,似乎准备进打一场无声的鏖战。
“给我。”
一双手从耳根后方伸过来,从她指间抽走手机,尹伊格退了半步,压低声音说,“安德烈耶维奇同志,你……”
后面的对话裴芮就听不太清了。每次不得不与安德烈进行交流,她都没来由一阵烦闷,索性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前吹风,等尹伊格把手机还给她。
也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说了些什么,再与她对话的时候,安德烈改了口风:
“周末我会去一趟圣彼得堡,和你见面。”
裴芮:“……”
安德烈在那边说:
“那就这样。”
“……行。”
“你挂了吧。”
“哦。”
“周末见。”
“再见。”
关了电话,裴芮重新面向伊格。她背靠着半开的窗,一只脚向外支出去,形成倾斜的姿态。背后刮起暮风,摇动树影,在她脸上忽明忽灭。
“不用让他特地过来的。”
裴芮道,“许笑琳说有个人指名要找我,还留了张手写的名片给她。我可以回去见安德烈,顺便到笑琳那边看看。”
尹伊格“嗯”了一声,然后说:“很急么?”
“估计不怎么急。她说听那人的口气应该不要紧。”
裴芮兀自出神,小声说,“就让安德烈过来吧,顺便带他在圣彼得堡散散心。”
她正想着许笑琳那通颠三倒四的电话,冷不防感到掌心里手机一振,双肩跳了一下,她看了看屏幕。
是顾北柯——
*我把药片给你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