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瑷以前来寺里烧香都只见过大殿里的小和尚,他们只当是个虔诚的香客,素来很少搭话。今日做法事换了个大和尚,原先也没有太在意,忽然听得他这么说才微微一怔。抬头望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并非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母亲去世时她不过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儿,任是天资再聪颖也记不得什么。只是她自幼与父亲疏离,继母刻意将她拘在小院子里放养,更没有半分情分。既没有宠爱她的长辈,也没有交心的密友,惟有将所有的孺慕之情投射在早逝的母亲身上。
当年她将小女儿取名为“瑷”,想必是视若珍宝的吧!
老和尚双目平和地看着她,乔瑷别过眼,又见香客络绎不绝,索性与主持作别。
平永山极高,清晨过来时还带着山间特有的寒意。从寺门往下遥望,近处是重峦叠嶂有姹紫嫣红点缀在一片翠绿间,令人心旷神怡。远处可见城中一角,也是红墙绿瓦高低起伏,观之荡气回肠。不过如今日头高照,露水也全然蒸干了,倒是一声声蝉鸣虫响把人拉回盛夏的现实。
山路狭窄,家里的马车停在山脚下。乔瑷不愿坐在轿子里,与杏初搀扶着一步步由石阶走下去,待两人再坐上马车已经是香汗淋漓。
似乎这样疲累,才能令她将老和尚的话抛之脑后。乔瑷缓了口气,掀了帘子一角道:“今儿先往城南去。”
如今她心绪不宁,并不想太快回去。
赶车的是凉国公府里专门驱车养马的粗使下人,一个五十多岁的黝黑汉子。他抓着缰绳正欲赶路,闻言眉头一皱道:“如今府里事儿多,夫人特意吩咐要早些请小姐回去的……”
虽见不着外边那人的表情,但单从他的回话中便可窥见不满。
平永寺在外城西北方,有两条道可通往城内,只是一东一南相距颇远。凉国公府在偏东边,向来是走往东边的道,若是往城南去却要绕许多路了。
乔瑷神情淡淡的尚未出声,杏初却眉头一挑,甩开马车前边的帘子怒瞪了他一眼,硬邦邦道:“往南边儿去,再多说一句仔细你的舌头!”
莫说只是府中一个车夫,就是顶有脸面的管事也没有这样在小姐面前驳嘴的。乔瑷向来不太计较这些事,但这马车后还跟着好几个护卫和家丁。要是这事儿传出去,府内府外更是都认定小姐是个好拿捏的主子了。
车外的汉子一愣,张嘴无声的骂了一句,却不敢再说什么,扬鞭赶着马车往前走了。
乔瑷身边只得两个柳初和杏初两个贴身使唤的丫鬟,虽然看起来稍显寒碜,但平时院子内外的粗活另外有人做了,也足够料理她身边的事务。更重要的是三人都乐在其中,乔瑷不喜随意添人进来,柳初和杏初也从不因为大丫鬟的身份想要清闲,事事亲力亲为。
乔瑷原先更倚重柳初照顾,但一眨眼柳初今年已经过了双十,年初更是赏了钱让她成婚,只是她苦求着不肯走才仍旧留在身边。不过想着她日后迟早要生娃操持小家,乔瑷渐渐便更多使唤杏初。如今瞧她年纪虽小,对外人脾性却比柳初还硬气,心中也甚感安慰。索性靠在车壁合上眼,任由她看顾去了。
因为昨夜睡得晚起得早,此时在马车缓和的颠簸中竟然也生出一丝睡意来。杏初望着窗外许久,见马车确实往城南的道上走才将帘子拉好,又往乔瑷后脑勺垫了个软枕。
马车内没有一丝风,热得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马车哒哒摇晃着往前走了许久,乔瑷在一次大晃动中撞上车壁清醒过来。感觉到脸上额头满是汗,她才直起身子道:“给我拧个帕子……”
“大胆,这是凉国公府的车驾,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外边乍然响起的质问和马儿尖锐的嘶鸣声掩盖,原本尚算平稳的马车骤然狂奔起来。两人相看一眼,还来不及稳住身体询问情况,便听见重物轰然落地声。马车随即失去平衡,倒转着继续往前冲,人也不由自主往前坠去。
乔瑷蓦然睁大了眼,然而任凭脑子转得再快,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口中逸出难以抑制的尖叫,只急促喊了一声护住头,准备迎接落地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