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开国功臣,可到底是昨日黄花,荣耀仍在,却难逃家族衰落的命运,若是把杜且嫁过去,对他的前途全然没有帮助。就算是日后厉出衡真的可以功成名就,可他现下才十九岁,总要熬上十几二十年才能熬到六部尚书的位置,而杜如笙他等不起,再等上十几年他都五十岁了,人生还有什么盼头可言。是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渺茫的未来,不如更好的机会。
没了清远侯,眼下还有太子。清远侯的妾就是奴婢低人一等,再者说他是尚公主,给他当妾那是永无出头之日。可太子就不一样。
从太子昨晚提起杜且,杜如笙就有了这个心思,虽然说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他也知道杜家的门第资格坐上太子正妻的位置。可按照大梁的礼制,太子除了正妃,还可以有两名侧妃,三名庶妃以及平妻、侍妾,而太子五年前成亲,只有一名侧妃、一名庶妃,侍妾、通房倒是也有,可都是被册为太子之前圣人赐下的。是以,杜如笙蠢蠢欲动,不求侧妃之位,庶妃也是不差的,都是有位分品级的。如此一来,他就不必再找关系搭上太子,正儿八经就是太子的人。日后太子登基,凭杜且的容貌,赚得一个妃位不在话下。
从出宫到杜府这一路,杜如笙已经打好了他的如意算盘。
“孤听闻你府上有一个全京城独一无二的荷花池,孤一直无缘见到,今日正好到你府前,虽说已过了花期,但这荷花池的规模更可以一览无遗。”
太子给了杜如笙一个无法拒绝的借口,他从善如流,把太子带进杜府,对府中的下人宣称:这只是他的同僚,无意惊动太多人。
带着太子在天地方圆的荷花池走了一个过场,杜如笙便直入主题,“比起这只开一季的荷花,臣府中还有许多的珍稀花卉,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致走上一遭?”
“孤是爱花之人,没想到在这隆冬时节,竟然还有盛开的花卉。那就请杜将军前面引路。”太子也不知道杜如笙的主意,他就是想四处逛逛,来个偶遇,最好能遇到传说中的杜家女君,那就更好了。在给厉出衡难堪之前,他也要先确定一下杜且值不值得,若是丑得没法看,他也就打消这个念头,没有必要太为难自己。
杜府的荷花池算是费尽心机,可太子不觉得惊艳,哪个臣子家中没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物件,就是为了能结交更多的人脉。杜如笙能做到这样,也是不惜血本,可见他对权势的渴求,只要他稍加笼络,不愁杜如笙不摇着尾巴向他效忠。
于是,太子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走在杜府已经扫过雪的小道上。杜府不大,各色花卉已经过了花期,光秃秃地枝桠在寒风中枯立,几棵高大参天的古木像是从别处买来栽种的,在满府矮小未及长大的树木中间,显得突兀而又难看,总之品味极差。
很难想像这府里养出来的女儿,能让厉出衡这种清高的世家子和纪澜同时看上。
若是说厉出衡出于幼年时父母的承诺,那纪澜可没有这层顾虑。
太子对杜且的好奇心更重了。
杜如笙并没有急于把太子往梧桐轩引过去,先是带他去了鸣金院,虞氏带着昊哥儿在院中玩耍,人还未走近,已经听到虞氏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
“这是……”太子没等杜如笙回答,脸色微沉,道:“这想必是虞大将军的嫡孙女吧?”
杜如笙沾沾自喜,没空注意太子陡然生变的脸色,“正是臣下的儿妇。”
带太子来鸣金院,就是为了向他展示他与虞恒的关系,他杜如笙深得虞恒的器重。
太子断然转身,“孤想起还有事没有处理,今日就逛到这里。”
太子要走,可还没见到杜且,杜如笙想拦也是不能够,可又甘心这么放太子走。太子这一走,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上他家来,不上他家,他怎么把杜且引荐给他。
虞氏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疾驰而去,从那人身着的华贵服饰并非一般的同僚,心中不免疑惑,“公公,可是有贵客?”
杜如笙问她:“可见过阿且?”
虞氏想了一下,“阿且不在府中,一早去了西市,说是去买哪家铺子的酒糟。”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一天到晚出去晃荡,你一个做嫂嫂的也不知约束,你婆婆不管事,可长嫂如母,若是让人在背后非议阿且,坏了她的清誉,这可如何嫁个好人家?”杜如笙的如意算盘落空,气得数落起虞氏。
虞氏道:“阿且已经是订了亲的人,出去走动走动,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公公这般小题大作,是觉得媳妇管不了这个家。如此正好,我把帐册和库房的钥匙都交给婆婆。”
杜如笙楞了半晌,双目一瞪,“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还有没有尊长!我这么说是为阿且好,我还能害阿且不成!”
“让阿且背上一女二嫁之名的人,不正是公公你吗?”虞氏冷哼,平氏在时她隐忍不发,有了杜且这个盟友,她掌了家,也知道这府里的那些龌龊勾当,对这个公公更是不堪。前几日,甘赋冲来提亲,杜如笙竟然以杜且还小要多留两年为由给拒绝了。虞氏对他的厚颜无耻已经感到愤怒,不知他还要拿杜且去巴结谁,以达到他的目的。虞氏觉得她祖父虞恒被这个小人蒙蔽了太久,还一力地维护他,认为他保护女儿的行为没有过错。
杜如笙怒了,“什么一女二嫁,那婚书又不是我写的,如何能作数?这个家,还是我做主的!”
虞氏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完全出乎她的教养之外,可难听的话她不会说,只能甩袖带着昊哥儿离开。
且说太子一路黑着脸出了杜府,想想又觉得不对,他贵为太子之尊,有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有什么人是他不能见的,为何他要躲开,就算是他当年曾经向虞家提过亲,要求娶虞氏为妻被拒,他也没有躲开她的理由。可人已经在门外了,难道还要折返回去不成。
可虞氏当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他的求亲,虞恒更是表示虞家已位极人臣,不再需要太子妃位。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却轻易地许下太子妃之位,令虞恒对他反感至今。这也是太子极力笼络虞恒而不得的原因之一。可虞恒竟然把她嫁给一个低等武将为媳,更是令太子差点与他反目。
“殿下,殿下……”杜如笙追了出来,“殿下还没走就好了,臣这就护送殿下回宫。”
太子粗声粗气地回道:“不必了,你回去吧,眼下是严冬,花已谢了多时,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御花园的腊梅正值花期。”
杜如笙彻底傻眼了,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外界的传闻果然不假,这位东宫性情喜怒不定,暴戾成性,稍有不甚就有可能人头落地。眼下杜且又不在府里,他想做的事情难以完成。是以,杜如笙不敢再上前,为自己留条后路。
“臣恭送殿下。”
太子上了车,抢过车夫的马鞭,把那车夫一鞭子挥下车,自己抓着缰绳催动马车,狠狠地抽了几大鞭子,那四匹大马吃痛,撒开蹄子向前狂奔而去。
车夫滚落在地,衣裳破了,手臂一条伤痕血流如注。杜如笙连看都不敢看,转身进了府,把府门一关,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杜且在清远侯府的时候,为了投纪澜所好,学过棋,学过厨,棋艺拜的是国手曲灵源,厨艺跟的是宫里退下来的御厨洪天恩,还得到京城不少名厨的指点,烧的红烧蹄膀可谓是京中一绝,连不碰荤腥的纪太夫人闻到味道,也是赞赏有加。虽然她以前没能得到夫君的宠爱,但仗着清远侯夫人的身份,还是得了不少的便利。
这几日雨雪不断,厉出衡也再没出现过,甘赋冲的提亲被拒,她以为厉出衡会来,可等了半月,连阿松都不见人影。她听说厉出衡被甘赋冲赶到万山书院主持明年的招生事宜,心想书院正值冬歇,他身边只有阿松一人,肯定疏于照料。
今日天一放晴,她知会了虞氏,带着白芍去西市的何记酱料坊买他家家传的酒糟。她以前几乎用遍京城所有有名气的酱料店,可其他店铺的大都加了太多的糖增味,只有何记酱料坊老老实实地自家酿酒,慢慢发酵,腌制的下酒小菜鲜甜甘美,而这酒糟更是杜且的至爱,用它来烹制蹄膀,可谓是相得益彰。
买好了酒糟,她让白芍去找阿松,自己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雪后初霁,回家的一路行人不多,车马辚辚,踏乱了一地的积雪,街面上变成泥泞不堪。她小心地走着,抱着微沉的酒糟,尽量避开湿滑的坑坑洼洼。
她低头专注于地面,全然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辆疯狂奔驰的马车。马车富丽堂皇,黑楠木车身,以金漆刷亮的图腾彰显其独一无一的地位。若是她在此时抬头,看到这辆青盖驷马王车,她一定会远远地避开,即便是摔倒,也不会挡在这辆马车前面,宁愿让马车从她的身上辗过,也绝对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命运总是无法让人轻易掌握,你自以为逃过了初一,可十五就在眼前。
命中注定她会遇到谁,都是无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