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当夏尔不得不举起剑,面对曾经的战友时,他便会想起19岁那年的夏天,他曾经颤抖地抓着手中的剑,决择着一个盲女的生死。
那是王国南方某个偏僻的乡下,篝火的青烟早已散尽,连绵的阴雨,侵蚀着破败茅草屋仅存的暖意。
看着眼前少女,纤弱的白色身影,在王立学院接受过至少五年剑术训练,已经获得初阶四段剑士资格的夏尔.兰卡斯特,却始终无法抓稳手中,并不沉重的监察院制式佩剑。
夏尔你这个窝囊废!你忘记学院里剑术老师的教导了么?临敌时头脑要冷静,要直视敌人的双眼,握剑的手要稳,只要一剑,简简单单地向前刺出一剑,就像在学院里,对着木人桩练习了千万次一样,这个考核任务就可以顺利通过了!
况且,完成任务,就等于交好了这个乡下领地的勋贵,顺便还能搭上了王都某位大人的关系,说不定连后面爵位继承的事情,也会更加顺利啊。
然而对于此刻的夏尔而言,所谓剑士临敌的冷静,不过是一句笑话。
仿佛那双藏在一抹白布后的眼睛,也在嘲弄地看着他。
尽管眼前的少女曾经展示过种种神奇的能力,然而此刻,在双方如此近的距离下,夏尔绝对有信心在对方身体作出反应之前,在其雪白的胸前刺下一朵鲜红的血花。
如果不是因为始终无法抓紧手中的剑。
混蛋!你已经不是那个依赖姐姐养活的小屁孩了!想想这些年来斯嘉丽为你做的一切。
这个只比你大一岁的姐姐,她是多么有绘画的天赋啊,曾经,王都的名家们都交相称赞,未来画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却为了供养弟弟完成学业,毅然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放弃了自己多年的梦想,干起了充满铜臭味的画商生意。
自八年前父母失踪在“血月事件”中以后,由于按照《王国人口管理法案》,人口失踪超过十年以上,才能在司法上判定为死亡,因此那年11岁的夏尔,未能马上继承父亲的爵位,也就是无法领取贵族的税金,失去经济来源的两姐弟只能一边无望地等着父母的消息,一边靠着亲戚接济度日。
可惜在王立学院任职教授的兰卡斯特子爵夫妇,是属于所谓新时代的“功勋贵族”,不比那些世代传承的大家族,既无世袭领地,也无万贯家财,亲戚也基本是平民阶层,平日里多多少少还需要子爵一家的接济,对于同时供养两个孩子去上学费昂贵的王立学院,确实无能为力。
“夏尔,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老师的画廊里帮忙啦,以后你一个人在学院里,要照顾好自己哦。”
“姐,你不必这样,或许我们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瞎说什么呢,那里可是珍藏着大量文森特先生名作的圣地啊!”
“可是,成为画家是你的梦想啊!”
“可是什么啊,文森特先生当年也没有上过王立学院啊,不一样成为大画家了么。”
斯嘉丽。夏尔咬紧牙关,双手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正努力地抓紧手中的剑。
“姐,最近皮格家的长男怎么老过来找你啊?”
“哈,他说他爸认识爵位管理局的高层,可以帮你提前办理爵位继承呢。”
“咦?猪猡男何时这么善心了?”
“嗯,他说我是合适的妻子人选呢,他家里的长辈也认可了。”
“什么!那个恶心的死肥猪,该死的浪荡子,他竟敢打你的主意!”
“所以,亲爱的,你要好好加油哦,等你成为正式的公职人员,就没人敢欺负我们姐弟俩了。”
斯嘉丽。夏尔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夏尔君的心,很不平静呢。”冰冷剑刃的下方,早已瘫坐在草堆上的少女,微微扬起苍白而精致的脸庞。尽管双眼被包裹在白绢之后,却依然让夏尔有一种连内心都被看透的错觉。
是啊,练剑多年的手,怎么会抓不住一把普通的制式长剑,真正抓不住的,恐怕是心中的剑吧。
承载了斯嘉丽那么多期望的自己;
过去这八年发疯一样努力提升着的自己;
过去一年在监察院兢兢业业地实习的自己;
已经时日无多只能奋力一搏的自己;
不就是为了等待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么?
而现在距离成功,明明只剩下最后一剑的距离啊。
多么简单的一剑。
我却无法,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