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了月楼的心思,连忙接道:“如今南京城破,他是渡江逃难而来的。”
月楼沉吟道:“哦?南京藏龙卧虎,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也不奇怪。”
男仆走后,她又陷入了沉思:“中国自古以来无论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皆强于世上大多数国家,为何现在却风雨飘摇?”
其实这个问题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了。经过这么多年,她总结出的答案是:
“人类史可以被划分为不同的阶段。氏族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无疑都包含其中。‘中华文明’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封建社会的文明’。黄炎、夏商时代,中国又有多少文明呢?
汉唐是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正相当于人到中年,智力和体力都到了一生中最充沛的时候。自唐以后,封建社会便走向没落。少数民族定都中原岂非正体现了这种没落?而到清朝中后期,中国已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个身体衰弱、四肢无力,病患缠身的老人又岂是英美日这样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敌手呢?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后之所以能成为‘亚洲第一强国’、世界先进国家,正是因为他没有绵长的文明。文明越长,社会、体制,文化的积垢便越多。这样的中国必然要极长的时间才能改变自己,以适应现代世界。这个时间至少也要两三百年。
很明显,风起云涌、弱肉强食的现代世界不会给中国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中国必遭蹂躏,所以中国历史上必然会出现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侵华、太平天国,中华民国,日本侵华事件等等等等。”
这岂非正是无法改变的命数?
想到这里,月楼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
恰在此时,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瘦骨嶙峋、颧骨突出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什么也没带,眉目里透着凄苦哀伤。
一看见她,月楼马上迎了上去。她是月楼经常帮助的人。这女人有三个儿子,倒有一对精神有问题。
月楼将她扶坐在椅上。女人看见满桌的礼物,吃惊地说道:“孩子还没生下,怎么就有这么多人送来礼物了呢?”
月楼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说:“阿姐,今天是我的生日呀!”
女人失色道:“我真该死!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月楼安慰她道:“你一天这么忙,不知道也很正常。”
女人低垂着头,眼泪已滴落在桌上,道:“我一会回去就准备礼物。”
月楼并没有阻止她:“这样也可以。不过您晚上记得来早些,家里有很多活动呢。”
“嗯,我一定会早些来的”。女人目光真挚道。
寒暄完毕,月楼柔声道:“您倘若有什么难处就请说出,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你。”
女人泪如泉涌:“我大儿在精神病院砍伤了一个女孩的大腿,伤口深可见骨。我一分钱都没有,可怎么办呢?”
月楼把钱包从屏风后取过来,掏出一张两万的钞票,递给她,语声更加温柔:“这些钱应该够了。如果不够,您再来拿。”
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手拭着泪道:“多谢您了。倘若没有您,我说不定都亲手把儿子杀死了。”
月楼扶起她道:“这些钱对你来说很多,于我而言却比芝麻还小,所以你完全不需要道谢。”
女人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宽心。她一眼就可看出月楼的衣服很廉价,家具也并不贵重。她道:“我走了。你应该多走走,千万不要光闷在房里。”
月楼苦笑道:“我也很讨厌闷在屋子里呢!可他们都不放心我出去。”
女人笑道:“他们也是为你好。”
外边下起了小雪。女人走在风雪之中,身体愈显衰弱瘦小。月楼看着她,强忍的眼泪终于如雨帘般落下。
月楼撑把红伞,拄根拐杖走入了雪中。
北国的冬日草木尽凋,一片萧瑟凄凉;南国的冬日温暖如春,生机勃勃。西安既不算北,亦不算南,所以没有北国的萧瑟,却也没有南国的生机。
月楼走在小径上。广玉兰、白玉兰,松柏的叶片上落满了雪,看上去犹如戴着白色毡帽的孩子般活泼可爱。她用拐杖敲敲广玉兰的枝干,雪片便纷扬飘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可能是因为久居别业无聊已极吧?
进了长廊,月楼放下了伞。看着落满雪的小湖,她暗忖道:“湖里的鱼不知道怎么样了?它们这么久没有吃东西,该不会已经饿死了吧”?想到这里,她不禁深感悲伤。
为何世事这般凄凉?难道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吗?
人活得越长,就越能感受到生命的无奈悲哀。月楼是这样,聪山是这样,我们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继续行走,不一会已登上小桥。凝思片刻,她开始用拐杖在雪地上画惜蝶。只见她笔下的惜蝶长发飘飘、双眼炯炯有神,整个人看起来优雅又不失刚强。
她正往画像旁写‘惜蝶’,突然听到窸窣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她已知道这是聪山的脚步声。
聪山走过去,抱住月楼,掩起她的眼睛。月楼笑啐道:“别闹了!你看我画得怎么样?”
聪山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月楼轻斥道:“我们又不是昨天认识的?”
聪山突感暖意袭身。一个人倘若能分辨出你的脚步声,总是令人倍觉温暖。他看着惜蝶,沉吟道:“你画得很不错,可她的眼神怎么有些男人气?”
月楼微一沉吟,道:“女人刚强些总是好的。我可不希望我们可爱的女人被别人欺负。”
聪山想到梦瓷的软弱,道:“也是,那我们就把女儿教育得刚强些吧!”
“那是自然的”!月楼笑着道,“你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还能比我更清楚应该怎样教育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