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够呛,怒骂道:“我呸,少自作多情了!你舍得死,我就舍得杀!”
最后一个“杀”字森然而出,与此同时,江寻意挥剑便砍,其势凌厉无比。
然而为时已晚,云歇何等眼力,仅仅是江寻意之前那一瞬间的迟疑,就已经让他找到了对方因为匆忙收剑而露出的破绽,侧身一闪,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斜斜向江寻意胸口点去。
说实话,江寻意有多么怕伤到云歇,云歇对他的心疼就更是只多不少,因此这一指并不甚重,只求将他逼退而已。却没有料到,指力刚刚及至胸口,江寻意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身子一软跪在地上,咳嗽的几乎抬不起头来。
台上的惊呼声中,无禄道:“恭喜云宗主,是你胜了……”
云歇看见江寻意吐血的那一刻,简直肝胆俱裂,吓得魂都飞了,哪还听得见对方的话,连忙冲上去抱住他,急道:“阿寻,对不起,我不是……你、你怎么样了?你可别吓唬我……”
刚才还打的你死我活,转眼间又是一个舍不得砍,另一个搂搂抱抱,这两个人到底搞什么鬼,简直让围观群众都要不明白了,正纳闷间,忽然又见云歇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他被江寻意点了穴道。
“是我对不起你,我没事,刚才就是装出来吓唬你的。”
江寻意慢悠悠地站起来,抬袖子擦了擦唇边的鲜血,架着云歇的身子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向无禄大师道:“我进去了。”
他刚才故意逆运内息,逼出一口血来吓唬云歇,自己也不大好受,缓缓俯身捡起地上的佩剑,远远向江漠楼摆了摆手,转身进庙。
这两个人玩起无赖招式来半斤八两,一样的不要脸,谁也没办法说谁,然而看着云歇的表情还是让无禄大师感觉到一股寒意。他也怕把云歇给惹急了,对方杀人放火,眼看着江寻意的背影已经渐渐没入了寺庙投下来的一片阴霾当中,便转头向高处看台上的江漠楼道:“江二公子,这是你灵隐派独门的封穴手法,现在胜负已分,令师兄也已经进去了,还劳烦你放开云宗主罢?”
江漠楼收回直直盯着鬼寺的眼神,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一言不发地飞身跃下,快步走到云歇身边,一手扶住他,一手为他解开了穴道。
他虽然看云歇不顺眼,但到底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的,此时也觉得江寻意的行为有点反常,皱眉道:“他到底怎么回事?”
云歇被气得不轻,怒气中又掺进了担忧心疼,更加烦躁:“谁他娘的知道那小子一天天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鬼寺里面忽然传出“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寺庙晃了晃,屋顶上的瓦片被震松后纷纷落地,发出噼噼啪啪地乱响,离寺庙近的人连忙狼狈退后。
云歇上前几步,变色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更加剧烈的震动再一次传来,这一次不光是寺庙,连着地面都开始抖动起来,狂风平地而起,瞬间飞沙走石,树倒屋倾,功力尚浅的几乎已经站立不住,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
云歇逆着风向前走了几步,召出昆吾握在手里,无禄大师惊道:“云歇,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乱来,这寺庙进去的人多了真的会塌啊!”
云歇冷着脸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在外面一片混乱,其实江寻意的处境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他记忆力过人,甫一进寺庙就感觉异常熟悉,再走了几步更加确定,这哪里是什么鬼寺?分明就是当初和灯大师说过的可以屏蔽系统的那个寺庙!
江寻意顺着当初走过的路线一路到了正殿,扬声道:“大师?和尚?老头?……喂,和灯,是不是你又在装神弄鬼啊!快给小爷出来,不然我放火烧了你这破寺!”
然而他连喊了好几声,四下却是空空荡荡,唯有回音不绝。
江寻意抬手摸了摸下巴,正在思考,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侧银光闪过,他连忙闪身一让,警惕地按住剑柄,却见一把圆弧状的弯刀从自己身边幽幽地飘过来,定在半空,速度极为缓慢,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递过来一样。
“逝刃?”
江寻意说完这两个字,竟然见到那把刀在他面前晃了晃,就像在点头称是一样,顿时心生好奇,伸指在刀柄上戳了戳:“哎,你能听得懂我说话?”
逝刃又一动,江寻意放开手,只见它在半空中划动起来,刀刃横平竖直地在空气中割出了一个长方形,在它割出的区域,就像是一道打开的大门,里面映出了一副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
江寻意第一眼看过去,表情就立刻僵住,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桌椅门窗,那两个相对而坐的人,一直是多少次深夜里梦回惊醒后挥之不去的惆怅,惦念的久了,他甚至已经有些不再敢想自己此生是否还能得见,却在猝不及防的时刻就这样出现在了面前。
这、这里是……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江谨,你怎么能这么丧心病狂,你真的要送寻寻过去?”
说话的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其实她的年纪绝对不会很轻,但偏偏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反倒更有了一种独特的韵味,只不过现在看来显得有些憔悴。
江寻意急促的呼吸着,忍不住走上一步,身体几乎要贴在那片被打开的空间上,只不过面前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屏障在阻拦着他,让他无法闯入。心情激荡之下,一时也无暇深思听到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他手扶着墙面,身体慢慢滑下,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身为人子,这么多年来不曾回报父母半点养育之恩,反倒缠绵病榻,累得全家人担忧操劳,最后还要让父母承受丧子之痛。如此不孝,能做的,恐怕却也只能是隔着时光虚空,跪一跪了。
女人对面还有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此时他的脸上也是满满的无奈:“签署协议的时候,我也不是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现在能有什么办法?不送寻寻去,难道要送予岸?”
他这样一说,女人也不说话了,隔了一会才咬着牙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参加那个东西?明明知道这种机密事件一旦沾上了边全家都会有风险……我恨你!”
江谨默然不语。
然而即便是这样说,女人的态度显然也是无奈地同意了对方的提议,良久之后,她又低声道:“千万不能让予岸知道。”
江寻意从一开始见到父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他们的对话一一流过心间,忽然让他感觉到一种未知的恐惧,失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画面却渐渐在面前消失了,江寻意皱眉,冲着逝刃道:“你给我看这个没头没尾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再给划几刀,让我把话听明白成不成?”
他话音刚落,身上的装着洗髓玉的荷包忽然挣脱衣带落在了地上,洗髓玉从里面滚了出来,顿时无数黑气缭绕,半空中传来冤魂哀嚎,整座寺庙都开始晃动起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江寻意立刻反应过来,这玩意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自己带着它,原本一直分出一部分灵力来压制,只是刚才和云歇一战太耗力气,再加上此时情绪波动过大,竟然压不住这东西了!
洗髓玉在地上越变越大,上面浮动出无数冤魂厉鬼临死前的惨状,全都是因洗髓玉而死的人生前最痛苦的时候留下的那一瞬间执念,画面极其残忍血腥,简直辣眼睛,江寻意连变化了七八个法诀都控制不住它,只好苦笑道:“干什么,今天这是想整个放映厅吗?家庭伦理看完了又上这个?暴/力/血/腥易遭禁播的啊。”
“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中,寺庙已经塌了半边,这对于江寻意来说自然还不至于伤到,他踩着灭华悬在半空,打量了一下洗髓玉,正在犹豫要不要先不管这东西离开此地,身后传来剑气锐啸,未曾转身,已经被一个人紧紧搂在怀里。
气息太过熟悉,江寻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一动不动地任对方抱着,微微笑道:“云歇,我还甩不脱你了是吧。”
云歇捏着他的下巴把江寻意的脸扳了过来,粗暴地咬了他的下嘴唇一口,怒气冲冲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乖乖听点我的话!一定要让人担心死才……阿寻,你……哭了?出了什么事?”
他的语气刚开始还带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然而在看到了江寻意眼角的泪痕时,立刻变成了心疼和惊慌——从小到大,云歇从来没见江寻意哭过。
江寻意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已经分成了两部分,心中明明各种情绪翻搅,恐慌与疑惑交织,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是痛苦到了一定程度,表面上反倒奇迹般地表现不出来了,仿佛灵魂与*变成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他表面上连说话的腔调都没有改变半分,然而当头而来的悲哀愤恨几乎灭顶,让他想要大哭大叫,想要闹个天翻地覆,想要不顾一切地用这个世道,为他多年的可笑作为陪葬……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就在失控与压抑的边缘,他看见了云歇。
江寻意十分清楚,无论自己做了什么,想做什么,只要他的一句话,云歇绝对不会有半分的推辞犹豫,所有自己担不住的事,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推给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然而奇迹一般的,看见了这个人,他竟然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还能咬一咬牙,把那行将崩溃的情绪全部压回几乎已经麻木的躯壳里面去了。
他听了云歇的话,有些惊愕地抹了抹脸,语塞片刻后笑了笑道:“什么哭了,我自己都不知道。风沙迷了眼吧,我有什么可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