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没事吧?摔着了么,太医看过了吗......”
谢池春颊边酒窝一露,拉了他的手小声应着,两人凑在一起的模样很是亲昵。
宋天河瞧在眼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大高兴,便又转开了目光然后直起腰对着迎面而来的林皇后礼了礼。
天边的霞光软软的落下去,照得云彩一片红艳,明艳难当。
林皇后自夕阳里缓步行来,衣裙华贵,佩环叮当,步履从容,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却当真称得上是“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那艳色灼灼更胜过了那漫天的云霞。她伸手把一双小儿女拉到身边,柔声与宋天河道:“今日多谢宋将军了。”
宋天河低了头,目光在林皇后及地裙裾上面的凤纹上一掠而过,口上告辞,心里却不甚恭敬的想着:也不知自家小徒弟长大了是何等模样,说不得比林皇后还要好看呢。
自然,这也不过是宋天河漫不经心的的一想罢了,不一会儿便被宋天河自己给略了过去。哪怕后来听说那那两个设计了谢池春的皇子被皇帝禁足后不知在夜里见着了什么,吓得痛哭流涕,大病了一场。宋天河也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笑,并无深究的想法。
不过,他很快便发现了,多了个谢池春,平日里的生活竟也不再似当初那般的无趣。
所以,宋天河便时不时的抽空拉了谢池春练骑术、练箭法,甚至手把手的教她武艺,毫不吝啬,但真好似一个负责认真的师父。其实,有些训练对于谢池春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来说已是算得上是刁难,可宋天河却只当不知,只要谢池春不叫苦,他便继续教下去。
就好像是一场宋天河自主发起的战役一般,没有硝烟,一步逼一步,他心里头提着一口气总是想要让谢池春服软不可。可谢池春骨子里却带着一点儿天生的韧劲,平日里撒娇卖乖撩人,事事都能做,可真要是面对面,硬碰硬,她却是咬紧了压根不肯服输。
后来有一回,谢池春拉弓太过用力,次数太多,第二日起来手臂疼得差点举不起来的时候。宋天河照旧给她弓箭,谢池春脸都疼得发白了,红唇微抿,可依旧一声不吭。
宋天河见着她那白皙犹如冷玉的面颊和一颤不颤的乌黑眉睫,犹如绝好的水墨画,至柔之中仿佛孕着至刚,坚不可摧。再想一想他初见谢池春时,她那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皮肤和柔软的红唇,宋天河忽而有点儿不是滋味。
仿佛有点莫名其妙的心疼和被“当面挑衅”后那极其微妙的不高兴。
可是,他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夺了谢池春手里的弓箭,一字一句仿佛都是早已压在心头很久了的道:“刚不可久,该服输的时候,就该服输。你年纪尚小,你的手臂,倘再这么使力,伤了筋骨便不好了。”
谢池春回过头来,那双大而黑亮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春日里万千的春水,足以感化铁石,那种女人天生的敏锐让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
谢池春闻言也就不再坚持,颊边梨涡隐隐,抱着宋天河的胳膊,语声甜甜的与宋天河撒娇道:“我就知道师父你最疼我了~”
旁人看在眼里,大约会以为这是谢池春先服输了。可只有宋天河他自己才知道:输的人是他。
他平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称军神,可唯有这一次,这一场他单凭心意自个儿发起的战役里,他首先举了白旗,向对方服输。
大概,是因为他能对自己狠得下心却对这个意外收来的小徒弟狠不下心。
天生万物,一物克一物,当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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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那么一回你进我退的无声战役之后,宋天河与谢池春的关系便维持在了一个极微妙的距离。他不再过多的刁难又或是折腾谢池春,偶尔让她早些回去,看着她与齐天乐满宫的乱跑,孩子气的玩笑,心里头也隐约有些感慨:年少真好,青春真美,连笑起来都是这么无忧无虑的。
直到昭明十二年,齐天乐将要启程回西南,宋天河忽而心头一动,也不知怎地就去了凤仪宫去寻谢池春。然而,他没见着谢池春,反倒是半道上见着了齐天乐。
齐天乐就像是一只已有了领地意识的幼虎,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张牙舞爪。
可宋天河却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看着谢池春那紧紧闭着的殿门,忽而一笑:“这个时候走,倒也真是......”倒也真是巧了。
他没把话说完,直接便走了。
齐天乐他还太小了,哪怕张牙舞爪,在宋天河眼里也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对手。齐天乐他甚至直到此刻都不明白,宋天河的对手并不是他,而是谢池春。
只有齐天乐走了,宋天河才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过,这趁虚而入也颇是件难事,谢池春仍旧住在凤仪宫里,宋天河时常过去,难免要遇见林皇后,偶尔也会略说几句话。
林皇后年纪虽长却保养极佳,略一打扮确是算得上是绝色佳人,言谈举止亦是不俗,旁人见了她便会明白皇帝为何多年椒房独宠。只是,哪怕她再如何的高贵美丽,对于宋天河来说也已经是年近四十的半老徐娘。
所以,当林皇后握住宋天河的手,用白皙柔嫩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划,柔声的问道:“不知将军今夜可有空?”的时候,宋天河几乎有一种被人当面甩了一个巴掌、被人侮辱了的感觉。
难不成,林皇后还当真以为他宋天河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
他从不觉被人喜欢有什么可得意的,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半老徐娘,有夫有子有女,这种联想只是想一想,便几乎叫宋天河恶心至极。
宋天河听到那句话时已然是勃然大怒,可那一瞬间高涨的怒气到底还是让他满是怒火的脑子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气得面色发白,气极反笑,反而从容自若的从林皇后手里抽出手来,极平静的道:“谢皇后厚爱,只是臣恐怕担不起。”
他说完这句话,再没有给皇后留情面,直接拂袖而去,径直去找了皇帝。
宋天河那时候的想法十分简单:你恶心了我,那我便恶心回去。反正皇帝一时半会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也算是有恃无恐,先把胸口的气给出了再说。
而后续的发展却远比宋天河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和激烈。就像是他只是轻轻的捏了捏蝴蝶的翅膀,不远的地方却因此而刮起了毁天灭地的飓风一般。
他有将近一年再没见过谢池春。
等他再见到从冒着雨从宫里跑出来的谢池春时,方才有一种“玩脱了”的感觉。谢池春却没有那么多的感想,她浑身都湿透了,发上尚有水滴,可当她站在宋天河面前的时候却还是竭力板着脸,一句一句的把皇帝决意要平定西南的谕旨给念出来。
宋天河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看见了那绝无仅有的机会,不由自主的心动起来。
他一贯都是个赌徒,此时此刻自然也不会轻易就放过这个机会。所以,他伸出手把落汤鸡一般的谢池春搂在怀里,放在他的膝上,一面用袖子替她擦脸蛋,一面轻声细语的道:“那件事,是我告诉皇上的。你再想一想,你真不知道为什么西南王必须得死吗?”
桌头的烛光被晚风吹得微微一晃,谢池春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就像是落汤的小狗一般狼狈。她已是冻得浑身发抖,可依旧咬住唇,沉默得犹如一尊雕像。
也许她恨他,也许她怨他。可到了这地步,宋天河很清楚知道谢池春选的会是什么。
宋天河亦是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一回谁才会赢。所以,他方才不能有半点的动摇或是心软,一定要端出那不动如山的模样,等待自己迟来的胜利。
直到最后,谢池春都没说话,宋天河也不过是意味复杂的笑了一声,轻轻的握住了谢池春冰凉潮湿的素手,拿起笔,在摊开的宣纸上写字。墨水在纸上渗透,字字皆是铁笔银钩——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也许是天意,他的牡丹花,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怀里。
宋天河搂着谢池春,把头贴在她耳边,轻轻的笑了一声,柔声与她道:“小牡丹花,我总是会帮你的......”
何人不爱牡丹花?我又何曾不爱你?
我总是会帮你的,我会帮你平定西南,会帮你得到那些你想要的......
可是,你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装出铁石心肠的模样,为的也不过是你的真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