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之前还对他生气,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虽然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反杀,可决云也是用尽全力在沙场拼搏,裴极卿想到他那日在大雪中露出的笑脸,突然觉得是自己逼他太紧——就是长的再高再壮,小孩也只有十三岁啊,若他此刻在京城,也应该在学堂里打闹玩乐,而不是在这里拼死搏斗。
“裴叔叔?”
决云不知何时醒来,闷着声音喊了一句,“我起的比你晚了。”
“嗓子还哑呢,别说话!”裴极卿低声喝了一句,又瞬间愣在原地,缓缓才柔声道:“我没想凶你,你嗓子发炎,先别说话。”
“你这么客气干嘛?”决云轻声道:“我都不习惯了。”
“没……”裴极卿伸手为他压压被角,转移话题道:“你起的不晚,现在没事了,外面天冷,你多睡会儿。”
“嗳。”
决云低声答应一句,声音变成了想让人捏两把的那种软,他立刻裹紧被子钻到角落,似乎是给裴极卿腾坐的地儿,裴极卿将梅子糕扣在瓷盆里,自己放了药膏毛巾,缓缓躺在决云身边,轻轻蹭蹭他,道:“从那天醒来,就怎么都不肯和我睡?你是长大了,所以嫌我挤这个暖床小厮老了?”
“我才没有,都说了,怕你也得了风寒。”决云听到他开玩笑,却没有转过来,反而用脚踢了踢他,道:“你快点下去。”
“你是受伤激出的风寒,又不是冻的,不怕传染。”裴极卿随意编了个借口,将手探进决云被子,道:“别生气啦,这次是我不对,你要是不高兴,就打我一顿怎么样。”
“我没有不高兴,是真的怕你生病。”决云转过来,正看到裴极卿有些苍白的脸色,低声道:“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
裴极卿无赖笑笑,道:“你不理我,我也睡不着了,想着殿下是不是怪我没伺候好。”
“我真没有!”决云突然委屈起来,他听了这话,便也不在乎什么风寒不风寒,直接将身体蹭进裴极卿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低声道:“裴叔叔,换了那天的事,任谁都会误会我,我真的没怪你,你也别觉得自责,不然我立了功,倒不好受了。”
“我就是觉得你立了功,却心里不好受。”裴极卿借着这个话由,忍不住问道:“我问你,这几日闷闷不乐是怎么回事?你是又觉得自己能没杀了大皇子?”
决云没说话,只鼓着脸握在他胸口,裴极卿觉得自己又忍不住带了些责问的口气,于是低声道:“我没有怪你,其实我也有错,你是个孩子,我不该逼着你太紧。要不这样,反正流州城也拿了,你功劳也有了,咱们回定州吧,正好腊月了,我给你包饺子过年,在买些红炮仗,就咱们两个人过,好不好……?”
“裴叔叔。”裴极卿正亲切的絮絮叨叨,决云却没头没脑的插了一句,“你去给我买糖葫芦吧,我想吃糖葫芦。”
这流州城正值战乱,哪还有人卖糖葫芦,于是裴极卿道:“我给你拿了梅子糕,也是酸甜口的,你吃那个行不?”
决云不依不饶道:“我就要吃糖葫芦。”
“好好好。”
小孩难得任性一次,裴极卿急忙起身,披上披风出了门,他买不到糖葫芦,只好自己熬了糖,将人家送来的野山果洗净,在锅里快速滚上一层厚厚糖衣,他将糖果拿到雪地里冰了一阵,勉强定了型,又用烤肉用的竹签穿了起来,便草草端进房内给决云。
裴极卿还没进门,已听到空气中传来呜呜哭声,他轻轻走进来,才发现决云紧紧攥着被子,眼睛中泪水不断滚落,哭声中还带着时断时续的大喘气。
决云一向是要强的孩子,从来不在人前哭,就算对裴极卿也是如此,所以才有意将他赶走。裴极卿心里慌了起来,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合适,于是匆匆上前拍拍他后背,道:“好了好了,你愿意在这里,咱们不回家就是,或者你实在不想理我,我一个人回去,立刻就走,成不成?”
“糖葫芦呢?”决云狠狠抹着眼泪,却根本止不住,他推了裴极卿一把,道:“我让你去买糖葫芦,为什么回来?”
“我做了糖葫芦,就放在桌上。”裴极卿沉了声音,将决云从被子里拉出来坐好,道:“你就是打我骂我,咱们也得说明白,三天了,到底为什么事闷闷不乐,要再这么憋下去,我也得陪着你憋死。”
决云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眼泪,他猛扑在裴极卿身上,一直呜咽不止,似乎将憋了许久的眼泪全部哭了出来,裴极卿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难过,只能将小孩抱紧怀里,轻声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哭一哭吧。”
“裴叔叔,我不敢跟你说,是因为怕你觉得我妇人之仁……”
两人这样相拥许久,决云才喘着气缓缓开口,他将身体全部靠在裴极卿身上,低声吸气道:“我们好几百人一同出去,却只有几十人回来……我已经拼命去争了,可他们,还是回不了家了……”
裴极卿抱着,终于明白了他为何如此难受,这一路从军习武,决云在漠北一直顺风顺水,这一次挫折,这不是妇人之仁,只是决云终于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将领,肩上背了多大的重担。
一将功成,又何止万骨枯,裴极卿虽能讲出许多道理,却怎么都不忍心说出口,只好伸手搂住决云,双手顺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一点点轻轻抚摸下去,希望这点肢体相触的温存,能将他在雪天中所受的辛苦稍稍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