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好吗?一定要这么浪费我的心意吗?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啊!
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在天外沙罗心中涌动的感情,绝对不是愤怒,也不是后悔。至于那是什么,她也无法好好形容。
那就不要管了吧。
只要顺应自己的心就好。
沙罗握紧手里的塑料残片。
“真是美丽啊,你们的友情。”
男人像是突然冷静下来一般,带着迷醉一般的表情,如此赞叹道。
“如此耀眼,如此坚强。在绝望中也不屈服的,这份友情,美丽到不可思议。”
他的神情陡然变得狂热。
“所以,我要破坏。在这份友情被名为‘现实’的泥沼弄得肮脏之前,变成丑陋之物之前,我要破坏。”
男子举起刀刃,高声喊叫出意义不明的命令。
“狂意缲!”
“新田!闪开!”
沙罗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新田雄飞虽不明所以,好在条件反射地遵从了她的命令。
这条件反射救了他一命。
沙罗手里的塑料角几乎是与那黑红的“线”同时冲到新田雄飞眼前的。用那塑料残片的锐角狠狠划断了那黑红的“线”,另一条“线”落在小夏先前被斩下的肢体上,一瞬间,血液炸裂开来,将雪白的断臂炸得千疮百孔。
“……!!!”
新田雄飞惊得不能言语。
——那把刀能操纵体.液。
忠保的警告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天外沙罗现在才算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天外沙罗抬起头来,脸上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浮现出了怒意。
“你这家伙——”
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居然把力量用在这种地方吗?!”
居然把这么强大的力量用在破坏弱小者的幸福上吗?
手里的塑料尖角已经折断。天外沙罗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即使是有,她又能挡下那个攻击几次呢?
诸如此类的疑问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
但她没有后退。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无法原谅而已。
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
——杀了他吧。
男人却再度高举起利刃。
“躲过了吗?那么,这一击又怎么样呢?”
他将刀刃再度瞄准了二人。黄铜色的灵光在刀身上不断流转,有如在毒囊里灌满毒液的毒虫一般蓄势待发。
刀光伴随着蕴藏着力量的“线”再度袭到二人眼前!天外沙罗用塑料的残片斩断其中一条,然而脆弱的塑料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咯啦一声折断,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下一击已到了她眼前!
唰——!
“咦?”
红色。
红色的衣袖,映入她的眼帘。
天外沙罗惊讶地扭过头去,正好迎上青年意味不明的笑颜。
“是你?”
正是那个喊她主君,又将她带来这里的刀灵。
“居然将阴义用在这种小鬼身上,你这次选中的主君还真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啊。”
红衣的青年放下天外沙罗,方才正是他一把抱起她闪开,才令她躲过了那一击。他微微侧过身,带着狂气的笑容,注视着男人手中的武.士.刀,一字一字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和泉守国贞,你的运气还真差。”
令人意外的是,刀刃也回应了他。
“那么,你今世的主君,就是这位小姐了吗?”
苍老的男声带了一点微妙的笑意。
“不过,看来她还没有接受你啊。”
“嘁。”红衣青年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色,“啰嗦!死老头子!”
“年轻人果然容易暴躁。”刀刃那苍老的声音不急不缓的说道,“给你个忠告,那边的小姐——”
“你再多嘴多舌,就由我将那舌头割下来如何?”
红衣青年笑着,眼神却弥漫着无尽的恶意。被他称为和田守国贞的刀刃不再说话,青年将手朝沙罗伸去,沙罗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去握那只手的意思。
“真是谨慎的大小姐。”红衣青年咂了咂舌,扯起一边嘴角,“喂,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啊,大小姐?”
“契约?”沙罗一怔。
“对,主与刀的契约。”红衣青年冲那边的凶徒与凶器扬了扬下巴,“我和那老头都是妖刀,能干掉妖刀的只有妖刀,只有人类的话什么都做不到。而妖刀想要发动阴义,又需要人类提供热量。啊,这点真是烦死人了。所以,你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他又指指教室另一边的三人组。笑容里有了几分险恶的意味。
“不过,你们几个大概就死定了。”
“……”
没有继续犹豫的余裕了。
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没有人带路,星史郎先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里。
她没有武器,至少,没有足以与那柄妖刀相抗衡的武器。即使这样勉强去砍,也不知道还能砍断几次袭来的“阴义”。而且那三个孩子也在这里——她没有别的选择。
天外沙罗深吸一口气,握住了红衣青年伸来的手。
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同样,他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武田赤音。
——天外沙罗。
妖刀终于抓住了他的主君。
名为武田赤音的刀灵面上浮现出叵测的笑意。天外沙罗却也没有心力去顾及了。
她低声念出那句解放妖刀的咒语。
“花落风吹散,风来自有方。谁能明告我,当往责其狂。”*
室内忽然响起了风声。那是灵力涌动之时撕裂空气所发出的声响。赤红的灵光如狂乱的花朵一般层层盛开,红衣青年的身影如蜃气楼一般消散,在那灵力的漩涡中央,天外沙罗缓缓睁开眼来,握住眼前无鞘的长刀。红缨缠绕的刀柄,细长雪亮的刀身,其上有着神秘的铭文。在她握住刀柄的一瞬间,风声止息。
无数的知识在这一刻涌入她的脑中,该如何持剑,该如何运刀,又该如何运步……这一切都成为了她的知识。片刻之前那个笨拙的自己,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天外沙罗望着面前流露出惊惶之色的铃川,心里下定一个判断。
能行。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名为铃川令法的凶徒。
“你怎么也……怎么可能……喂!和泉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慌乱的叫喊着。
回答他的,是老人不疾不徐的声音:“因为那女孩和你一样,也是妖刀之主。就在刚才,她与妖刀缔结了契约。”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男人额头上滚下油汗,“该死的,怎么会……为什么要阻拦我!还有那么多美丽之物……还有那么多美丽之物我还没破坏啊!我还要继续拯救下去才行啊!让美丽之物,保持着美丽之姿迎来终结——这是我的使命啊!!!”
“真难看。”天外沙罗冷冷的看着他,眼瞳涌动着凶暴的蓝,“破坏那份美丽的人,不就是你吗?”
“……什么?”
“在花朵凋零之前,把它先撕得七零八落,再践踏成泥——你所做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吗?”沙罗冷笑,“你管这种事情叫拯救?除了将别人推入比你更绝望的境地,你究竟——拯救了什么啊?”
“……”
“别再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铃川令法。”
少女的声音彻骨冰冷。
“你只不过是,在嫉妒而已。看到别人的幸福嫉妒得不得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破坏那份幸福。仅此而已。”
“…………你说什么?”男人咬牙切齿道,“我只是在嫉妒?开什么玩笑!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
天外沙罗缓缓举起妖刀,赤红的灵光在刀身上流动,锐利到令人胆寒。
她冷冷的说了下去。
“我只知道,和新田他们的友情比起来,你丑陋得简直不堪入目。”
“你给我闭嘴!!!!”
男人嘶吼起来。高高举起自己的妖刀,发动了那极恶的阴义。
“之前你说我的刀能操纵体.液?哈!别搞错了,和泉守国贞所能操纵的——可是所有的液体啊!”他高喊出最强阴义的咒语,“围城层层围成层,红叶昏昏旋飞刃——白华烂丹灿祸罗!”
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轰然巨响,可怖的水流自窗外破窗而入,仿佛是半条河流的水都汇成了水龙卷一般,携着雷霆之力朝天外沙罗撞了过来!
“天外同学!!!!”
少年在嘶喊。少女在惊叫。
然而那巨龙一般的水流面前,十四岁的天外沙罗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没用的。”
伴随着她那冷酷的宣告。赤红的刀光一闪而没。
那只是看似随意的横空一斩罢了。无论姿势还是手臂都显得不够端正。如果被居合道的高手看到的话,一定会呵斥她“太不像样”吧。这也没有办法。即使有了足够的理论知识,这毕竟还是天外沙罗第一次尝试这种武者的姿势。初学者能做到这样,已经足够被褒奖了。
但是,无论对初学者来说是多么出色的一刀,以武者的眼光看来,这都是极为拙劣、决不能称为合格的一刀。
可是……
铃川令法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因为太过震惊,眼角都几乎要被挣裂了。
“怎么、可能?”
这一刀,杀死了水龙。
对,就是杀死。
对水流凝聚而成的,无生命的水龙卷用“杀死”未免太奇怪了。可是,除了这个词语再没有任何一个词汇可以形容。
再也没有其他词汇了。任何一种语言都找不出第二个词。
仅仅只是一刀而已,那被他的阴义操纵着的、汇集半个河川的水龙卷,就在她这一刀之下溃散了。洒落一地,变成连波澜都不会兴起的死水,而后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蒸发殆尽。
“该死的、那就是你的阴义吗?!”
少女依旧维持着那个拔刀一斩的姿势,片刻之后,她收回左脚,缓缓直起身来。
“呼……好像迈错腿了?”她啧了一声,抬起头来,“算了,达成目标就行。”
少女冷冷的看着他,那荧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其他任何感情,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因为太过纯粹,仿佛已凝成了实质。刺得铃川令法下意识后退两步,将妖刀横在胸前,形成一个自保的动作。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一种耻辱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他咬紧牙关,狠狠瞪视着面前的少女。
“你说过美丽之物都是脆弱的吧。所以才必须要在他们变得丑陋之前破坏。”
少女冰冷的说道。
“但那种说法,绝对是错误的。”
她一直很清楚,人类有多么脆弱,万物有多么脆弱,这个承载着万物的世界又有多么脆弱。
被迫正视这一切有多么容易被破坏的自己,再清楚也不过了。
“可就是因为脆弱所以才要保护,逃避和破坏都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有多么无能而已!”
她的语调有如冰下迸裂的炎火,至今为止一直压抑的感情全部喷涌而出,几乎要将铃川令法这个懦夫烧为灰烬。
“如果无能为力那就变强!如果赶不及那就跑起来!就算没法完全的拯救,那至少也要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
少女冰冷的眼瞳里也迸裂出凶暴的火焰。
“无力保护的时候选择绝望,有了力量之后呢?得到力量变得强大之后,不去向造成你妻女悲剧的祸首复仇,而是向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挥动凶刃,用这阴义,用这妖刀,操控无力反抗的孩子们,你这种行径简直可耻至极!”
名为铃川令法的男人一边控诉着世界不公,一边却不向强者而是向更弱者挥刀。
懦夫行径,令人作呕。
饰马律,那个会笑会闹会和她打架的女孩,就因为这种蠢货才坠入死亡深渊吗?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可笑到她都笑不出来了。
“我要杀了你。”
她本以为这句话出自自己口中,却发觉那是男人所说的。
名为铃川令法的男人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朝她吼道——
“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我要杀了你!!!”
男人挥刀朝她冲来。阴义无效的情况下,他似乎打算用刀直接砍死她。
天外沙罗只是平静的叹了口气。而后,举刀相迎。
铮——
刀刃相击的嗡鸣响彻室内。其后传来的,是断裂的脆响。
赤红的妖刀斩断了流动着黄铜色灵光的刀身,一路下切,毫不迟疑,切过脆弱的手腕,就像切豆腐一样轻松斩断坚硬的手骨。伴随着男人声嘶力竭的惨叫,一截握着断刃的手腕就这样掉在地上。
啪嗒。
天外沙罗面无表情的拭去飞溅到脸上的血痕。
真臭。她想。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捂着断臂连连后退十数步,撞在身后空荡荡的窗框上。由于后仰的太过用力,他一下子便从本就摇摇欲坠的窗口跌落。
少女提着刀,刚准备继续去追,却被身后骤然传出的惨叫惊得回过头去。
在她的视线尽头,来栖野小夏四肢的创口骤然喷出大量鲜血!
“该死……”
她咬了咬牙。
液体操纵是那把妖刀的能力。妖刀被她杀死,原本控制住小夏伤口不让伤口出血的阴义就这样失去了效用!
“快把她放平!稻城!脱掉你的衬衫给我!新田!和我一起捆住她的伤口,扎住血管别让她继续出血了!”
一边朝那边跑去一边指挥着。天外沙罗虽然还记挂着那个逃掉的凶徒,但是比起杀了他,拯救她更重要。
就像她曾说过的那样,死只意味着无意义。比起带给某人死亡,不让某人死亡,是更优先的事情。
在她身后,折断的妖刀无声无息地变化着,片刻之后,残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块不明的金属物,看起来像是什么刀的刀柄。
……
……
……
与此同时。
铃川令法跌跌撞撞的在夜色中奔跑着。
该死、该死、该死!!!那个该死的女人!!!
他才不要死在这里!他才不要被警察抓住!他还要破坏更多的美丽之物才可以!还要继续破坏下去才行!怎么可以停在这里!怎么能让那种小丫头阻拦住他的脚步!
然而,下一刻,他看见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美丽得几乎有些不可思议的男性,他一手拿着烟,带着神秘的微笑注视他。夜风拂动他黑色风衣的衣摆,宛若一场飘摇的梦。
“晚上好。”
男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断臂似的,微微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那姿态太过平静,太过理所当然,反而让人觉得异常。
“你、你是谁?”
男人微笑着回答了他。
“他们都叫我樱冢护。”
“樱冢护?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也对,你不是‘这边’的人,只是偶尔得到了妖刀,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男人微笑着朝他走来。
“那么,换个你能理解的说法吧。你一共杀掉了四个孩子吧?其中一个是‘这边’某位要员的私生子。我是被拜托来处理掉凶手的人。”
“处理?”
铃川令法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顿时凶恶起来。
“别开玩笑了!我还要破坏更多——”
更多什么呢?
他忽然无法说下去了。
为什么?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告诉我啊?到底是为什么?!
他缓缓低下头去。
——我的心脏,到哪里去了?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捅穿铃川令法胸口,夺走他心脏的男人依然在微笑着。那是一丝变化也没有的,温和又平静的微笑。
“真没办法。”他怜爱似的望了那边的旧校舍一眼,“虽然很想这么陪着你,不过,警.察就要来了呢。”
他随手将手上的血迹甩到一边,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铃川令法一眼。
“正因为死是无意义的,所以才不能让别人掉进那个深渊。正因为脆弱,所以才要保护吗。”
他笑容更深。
“果然,沙罗是好孩子。”
“只不过,这样的好孩子,是没法改变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