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地上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醉汉低声说着什么。
看来是这位夫人驾车经过这段路的时候突然闯出了一个酩酊大醉的酒鬼,急刹车拦不住的惯性驱使着这辆车擦过了路边的花坛,结果反倒被这个言语没法沟通的大叔赖上了。
结合旁人的议论,伊藤诚一眼扫过现场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估计得八九不离十,走到那醉汉面前冷然说了几句,结果却被后者直接无视了。
“……”
伊藤诚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了。
佳人在旁,哪怕名花有主,不为身上这身衣服,他也要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这厮居然无耻奸猾到这种地步,仗着妇道人家心地善良就顺杆爬,要不是他一身酒气刺鼻诗羽天,伊藤诚绝对会认为这个无赖是在装醉来应付他。
“妈妈,我已经跟由希说好了晚上要去电影院看《魔法少女奈那》的……要不叫上次来我们家的须藤伯伯来处理这件事吧?”
双马尾一甩一甩的女孩满脸不高兴,清脆的声音直嚷道。
美妇人瞧了尴尬的伊藤诚一眼,对小女孩柔声道:“凛,妈妈没有记须藤伯伯的号码。”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攒动,有人越众而出。
伊藤诚循声望去,来者上身鼓起的白色无袖衬衫中系着一根女式领带、下身穿着深蓝色短裤,彰显出少女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
清纯漂亮的西方人种的面容,以及那在晚霞映衬下如耀眼金麦穗的麻花辫。
接触到对方双眼的刹那间,伊藤诚的注意力立即像是被磁石吸引的硬币般牢牢地附在了少女独特的纯净不带丝毫俗气的气质上。
这名如山间明月清泉般的少女旁若无人地走到醉汉身前,不顾那隔得老远都能闻到的酒气和臭味,弯腰微笑着朝醉汉伸出了手。
在这一瞬间,伊藤诚的心脏就仿佛被那双与醉汉的呕吐物有若天地之别的白净柔夷攥紧了。
不可否认,伊藤诚从小就是个贪杯好色的家伙,但有生以来真正被异性不经意间的细微动作所俘获,这还是第一次。
似乎也被白人少女的纯真、善意以及那与年龄不相符的慈爱所打动,醉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撑着耷拉的眼袋回应了少女,握住了她的手。
他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同被旭日驱散了阴影和寒意一般,中年大叔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整好衣着昂首挺胸地迈步走了。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不会是被施了妖法吧?”
人群中有人惊叹。
确实太不可思议了,仅仅凭着一个微笑,一次握手,一个借着酒劲把丑陋的一面暴露于世人面前的醉鬼就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变了个样子。
伊藤诚摇摇头,他曾经听前辈说过类似的情形,准确来说,在监狱里不乏有悔过的囚犯大彻大悟、迷途知返。丧失希望的失败者被勇气、信心和强大的意志激发出无比的活力。
例如,蒙获主之恩赐的罪孽之人。
只有那种信仰般的拯救,才能让一个绝望的人脱胎换骨吧。
“真是太感谢了,这位小姐。”
美妇人来到少女身前表达心中的诚挚谢意。
“不用客气,夫人,这是主的意志在指引我们。”
白人少女很是平静地还了一礼,笑着道。
这种谦卑守礼的姿态让一旁的伊藤诚迷醉其中不可自拔。正是这片刻的失神,使他没有及时出言挽留与美妇人告别离开的少女。
“抱歉,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主会庇佑你们的,不必担忧片刻的离别。”少女若有所指地道。
美妇人微微一愣,金发的少女却已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直到心上人的身影彻底融进这座日渐繁荣的都市中,伊藤诚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与重新上路的这对母女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坐上了车。
他点了颗烟,颇为忧郁地握着方向盘驶返单位。
——尽管刚毕业不久,但他已经知道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彼此之间的鸿沟倾注所有热血和拼搏都难以填平。
日复一日地与这座城市的冰冷车壳和鲜血打交道,周旋在难缠的事故当事人和看似森严实则漏洞百出的法律文书之间,娶个不丑不美性情温柔的妻子,蹉跎半生终于获得上司的认可,成为冬木市第二个须藤雅,这样的生活无论遇上多少分支剧情都不会跟那样圣洁的天堂之花般的女人搭上边。他很清楚这一点。
但伊藤诚不会忘记这一天绽放在未远川江畔、圣洁如冬雪的花朵。
唯有这一点,他能切切实实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