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以为是之人,但即使如此,殿下还是信了臣,不是么?”
她哑然,杀气腾腾地将他看着,这是她从来不会向旁人露出的情绪,息何很是受用,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比她平日里生动多了,这才像是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他一向觉得她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死气沉沉,还不如不笑来得好看。他做的事情能将她激怒,这很好,能证明他与别人是不同的,她隐秘的小情绪他都欣然接纳。
只要是她,什么都好。
一个温情脉脉一个杀气腾腾,在空中倏忽就碰撞出了火花,只留下穿女装的萧昱欲哭无泪地开口道:“殿下,臣不是有意打断您的,但是,能先进去么,臣觉得有些冷。”
“孤怎么不觉得?”令仪对他便要绝情许多,“方才押着罪魁祸首时陈璋神官可是英勇得很,现下怎么就没那股劲了?”
易容了的陈璋觉得很受伤,这份差事果然是吃力不讨好,他想对这位殿下说,您不觉得冷那是因为臣站在您身后替您将风都挡住了,冷风都是臣吃的,一点儿也没落在您身上,况且您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可比臣身上的大袖衫厚多了,这整件事情都是座上指使的,要住进公主府是座上的主意,让臣扮成管事也是座上的主意,您要吵架为什么不找座上,他老人家明明白白长了张幕后主使的脸,为什么到最后就全都是臣的错了?
陈璋心里苦,他转而看向传说中的幕后主使,意思是您不准备管一管么?息何却移开了视线,就在陈璋灰心丧气觉得人生无望的时候,息何开口道:“殿下预备要怎么处置那位侍女?”
令仪横眉冷对,“神官想要孤怎么处置?”
陈璋更绝望了,这样强行转移话题还不如不转,息何却站了起来,“陈璋,你去把临风院中的被褥寻出来,将侧室收拾好。”得了令的陈璋忙不迭地脱掉了大袖衫溜去整理被褥,息何又对令仪道,“深夜风寒,殿下还是进来说话。”
令仪咬了咬牙,最终关上门走了进去,她看了看陈璋放在桌上的衣服,“既然管事是陈璋神官所扮,那原来的管事呢?”
息何很坦诚地道,“走了。”
“走了?”
她的神情疑惑不解,息何耐心地答道:“他有婚约在身,心心念念地要回陇右寻他未婚妻,正好臣与他交情尚可,便让他卖个人情予臣,让臣好布置这一切。”
令仪不知为何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个人是深居羲和的神官,照理来讲是不沾染红尘俗事的,他只需要站在云端俯看众人在红尘中苦苦挣扎即可,偶尔施以援手都会令人觉得他悲天悯人。但听他有条不紊地给她讲他的未雨绸缪,他的人情往来,与她对他的印象相较起来,让她觉得判若两人。
心中隐隐有种想法,觉得他是不该做这些的,古往今来的传说里,但凡神衹插手俗世的恩怨,都会引来天谴。她看着他认真的眉眼,咬唇唤道:“神官。”
他微微侧首,“嗯?”
他真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令仪想,就算是传闻中那个以绝代风华而闻世的国师应该也不为过,她远远地与国师接触过两回,只觉得如临深渊高不可攀,眼前的神官纵然是在气质上与国师有些相似,但是平易近人得多。
“不,没事,”她眼中的犹疑一晃而过,接着佯装打了个呵欠,“孤累了。”
正好陈璋窜了出来,“殿下,侧室收拾妥了。”
“那孤今晚便叨扰神官了。”她舒展了一下身体,起身往侧室走去,息何却将她拦住了,噙着笑对她道,“怎么能委屈殿下住在侧室,那是臣住的地方,今夜殿下便睡臣的床。”
他这句话说得暧昧,令仪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他在这方面似乎心得颇深,让她觉得推拒是输,答应也是输,思忖了片刻,她嘴角勾起,“那便委屈神官了。”
*
那夜之后令仪在府中众人口中的形象更加荒淫无度了,以至于次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她开始重现审视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像是众人口中那样的好色重欲。
走水后她便搬到了府内一处叫眉坞的院落,某日推门而入,便闻到了屋内有股不寻常的香气。
她平时是不用熏香的,觉得香腻又麻烦,她以为又是如叙,皱眉走了进去。原本挂起的帘帐被放了下来,帐幔深深中似乎有个人影,令仪面无表情地站在帘帐外,想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里面的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到来,缓缓地撩起了帘帐,伸出一只手捉住她的衣角,那只手纤细白净,但却不是如叙的手。
那只手捉住她衣角的同时,柔柔弱弱的声音也从里面响了起来,娇媚入骨,“殿下——”
当晚息何来到眉坞时令仪还在为白日里那件事情焦头烂额,他好心地替她倒了杯茶递去,却被令仪推开,“孤不喝。”
谁也不能想到令仪掀开帘帐时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躺在她床上时是什么感受,至今那赤条条的白肉还在她眼前晃动,晃得她头晕眼花,打从胃里觉得不适。她连晚饭都没吃下,一看到肉就觉得恶心。
息何很贴心地为她带了碗八宝粥,呈在她面前,看起来香甜可口,“多少也要吃点东西,身子是殿下自己的,饿坏了不好。”
令仪皱眉看着眼前的粥,还好不是白色,晚上陈璋送来的菜一概被她扯了,她现在最看不得的颜色就是白色,床帐也都换成了新的,原来的被褥床单都叫人烧了,恨不能挫骨扬灰才能好。
息何很识趣地没有拿这件事情来顽笑,但他听陈璋说令仪当时是直接把那位少年给扔出了房门,但是却也扔了件衣服出来给他蔽体。
她的矛盾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晓得她分明厌恶这个世间的种种,但正因为这一点,她才仍是善良的,纵然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那少年就是玉哥儿,待令仪的情绪稍稍平复过来之后,她让陈璋将玉哥儿带了过来,少年显然还处于崩溃的情绪之中,看到令仪时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向她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他一直念叨着这句话,让令仪心烦不已,她抬手猛地拍在椅臂上,发出重响,“再说一句恕罪,孤便让人绞了你的舌头!”
她的色厉内荏让玉哥儿骇住,一时把不准眼前的人是谁了,在他记忆中,令仪该是个很温和的人,一点都没有公主架子,有时会在院中练剑,他不懂剑法,却也觉得她舞剑的时候很好看,全神贯注,像是所有的晨光都照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但她到底是个公主,有自己的底线与尊严,玉哥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令仪沉着声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绝望地想,眼见非实,所听亦非实,好色重欲荒淫无道的人怎么会在那时候露出那样的神情,那个时候,他在她眼中分明看到了厌恶。然而击垮他的却不是她的眼神,而是她给的那件衣服。
那件衣服现在就穿在他身上,玉哥儿前额触着地面,泫然欲泣,良久才说了两个字,“玉香。”
他说出这两个字,一旁的陈璋便心领神会,走到令仪身边对她附耳讲了几句,令仪脸上掠过惊讶的神情,她摆了摆手,让陈璋退开,略略倾身问玉哥儿,“你想替玉香求情?”
玉哥儿点头,泣不成声地道:“请殿下不要杀了玉香,她不过是一时糊涂,往后,往后她不会再这样了……”
当真是个无邪的少年,连开脱之词都不会讲,令仪笑了声,“多亏了她这一时糊涂,孤险些丧命火中,往后?谋害公主是大罪,她还能有往后这一说么?”
玉哥儿辩驳不得,只能跪在那里抹泪,令仪陡然生厌,“哪里寻得来这样多的眼泪,有这个功夫与心思,倒不如杀入牢房救她来得简要明了。是什么教你有了向孤自荐枕席的念头与勇气,你是觉得孤的枕边,什么人都能容下么?”她站起身来,一把捏起玉哥儿的脸,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哭成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要想成为孤的枕边人,首先要像个男人,只会撒娇耍痴死缠哭闹的人,孤连多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更莫要说因为你而放了玉香这一说,她存的心思便是要了孤的命,混入府中也只为了昨夜那一场大火,若不是孤事先知情,今日要办的,便是孤的丧事!这眉坞,大抵设的就是孤的灵堂!”
她疾言厉色,气势骇人,“而你,竟然妄图委身求全,来让孤放过想要杀害孤的人么?”
玉哥儿自知理亏,辩驳不得,双颊又被她捏住,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让他打从心里望而生畏,他哽咽道:“不,不是的,殿下,奴才不是这样想的……”
“你与她关系密切,孤还未将你视作她的同党一同关押起来,现下你倒是给了孤一个绝好的理由,”她撤了手,面上满是讥诮,“还在孤的屋内燃了动情香,在孤的茶中添了合欢散,孤问你,究竟是有多想让孤睡了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玉哥儿面如死灰地垂下了头,最开始不是这样的,让他们进入公主府的人也不是这样讲的,玉香不该被捉住,这位殿下也不该避开那场大火,当时的火势烧成那样,即便是不死也会丢半条命,他也不该蠢到向她自荐枕席来救玉香。这个念头仿佛是梦中得来的,有个人在他耳边说,去寻她,只要成了她的人,就可以救玉香了。
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咚——咚——咚——”
玉哥儿开始一下又一下地将头往地面撞,力道之大,不消十下就变得血肉模糊,他瘫倒在地上,口中还在喃喃地说道:“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
令仪坐了回去,从怀中取出手巾来擦拭着手,再也不看躺在地上的玉哥儿一眼,“拖出去。”
目睹了全部过程的陈璋心情复杂地回到临风院对息何说道,“座上,得罪了女人真可怕。”
息何正在浇花,时近冬月了,梅花将开,他记起第一次看到她的场景,是她跪在雪地中,拿着小刀割破了手指,往金碗中滴血,黄门在宫中一向都是跟红顶白,被要求滴血认亲的公主,自然不是什么得宠的角色,所以没人给她止血,血就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滴,落在雪地中,在她膝前开出了艳丽至极的梅花。
所以每次梅花盛开的时节他都会想起她来,总觉得她就像是这梅花,香自苦寒来,也像是她手中的剑,需要磨砺才能有锋芒,只不过稍不注意,便会惹来旁人的妒嫉,惹祸上身。
户部的案子她办得很顺利,账目果然是有问题的,并且问题还不小,户部尚书借由修造灯轮的名目私吞了大量的库银,落得个抄家问斩的地步,最后从户部尚书府中抄得银钱共计四百万两有余,是如今国库的七倍之多。
皇帝听闻后气得面色铁青,连连怒斥户部尚书不知羞与耻、形同禽兽,李德在旁劝了又劝,“陛下当心龙体,为这些小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皇帝阴沉着神色,“这回揪出个周篪温,下回又再挖出个谁来?周篪温能有这样大的胆子,私吞库银?”但却止于此,往下的话不能再说,户部尚书周篪温是谁的人,皇帝与朝中的人都心知肚明,他咳了一声,看向令仪,“如今户部尚书空缺,蜀华可有人选举荐?”
这一问正中下怀,令仪却不动声色地道:“儿臣以为该擢升有功之人,以示父皇皇恩浩荡,赏罚有度。”
“有理,”皇帝唔了一声,“此案中立功之人有哪些?”
“户部侍郎,李沣。”
*
某日下朝时新任的户部尚书拦下了蜀华公主的车架,恭恭敬敬地隔着帘子向她请安,“殿下。”
令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很是平静,“师兄有什么事么?”
“嗳,殿下又折煞臣了,”被来来往往的人看得有些不太自在,李沣主动说道,“能容臣上车一叙么?”
她的声音像是在笑,“怎么,与孤常常混迹在一处,师兄是不想要自己的清白名声了吗?”
李沣干笑了一声,“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受恩于殿下,却对殿下退避三舍,岂不是知恩不报?此并非臣的行事风格,肯定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臣愿向殿下效犬马之劳。”
只是好巧不巧,他这段话被下值路过的几个官员听见了——
“噫,那不是新任的李尚书么,站在蜀华殿下的车架前边儿?啧啧啧,果然果然,之前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啊。”、“什么传闻?”、“韩兄不晓得么,听闻蜀华殿下好男色,府中养了好几位郎君,这位新任的李尚书也是因为与殿下的关系有些暧昧不清,这才能够当上尚书的咧!”、“这,那某方才听见李尚书说受恩于蜀华殿下,还要向殿下效犬马之劳?”、“噫噫噫!光天化日之下,怎可讲如此污秽之事,实在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李沣听得面色红白交加,车帘被掀起,令仪爽朗的笑声从里边传来,“听见了么,师兄,世风日下,还不快快为孤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