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法的深入远胜其余诸国,齐公作为不只是对谢涵的压制,更是对礼法的践踏。
临淄城内流言四起,朝堂之上含沙射影的话不断被提及,齐公即便听而不闻也备觉压力,所幸,众臣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更紧要的事转移了过去。
八月秋蝗波及了近半个齐国,苗苗稻谷,颗粒无收,恶殍遍地、易子而食。
谢涵扶着额头,“回来时,一路上还见禾苗翠翠,怎么就会闹了蝗灾呢。”
苏韫白摇了摇头,“旱极而蝗,去岁黄河断流,并非不能想象。”
“旱极而蝗,旱极而蝗……”谢涵喃喃两声,回忆史书上所有蝗灾的记载,“真是这样啊,韫白观察可有够仔细的了。”他来回走了几步,目露恍然,只是很快眼底光彩又黯淡下去,“就算知道了一点原因又如何呢?木已成舟。”
“阿涵不必太过担忧,”苏韫白看他,“齐国一向收成好,想必国库里存粮不缺。”
谢涵叹一口气,“韫白应该知道,天灾虽可怕,然而更可怕的却是*。饥荒与战争总是如影随形。”
趁火打劫,在这个动荡而充满*的时代,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到时还需要大批军饷。”虽然大国如齐,不可能在旦夕之间被灭,但摸过来揩点油的绝不会少,尤其是北方虎视眈眈的燕国。
齐国国库里的存粮再加上各贵族氏族的捐献,让举国度过一年难关并不难,但要再算上军饷的话,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朝堂上再次分为两个阵营,以须贾为代表的军方高层是拒绝全部赈灾的,“全赈灾了,让三军将士吃什么,要是燕国趁虚而入是要让全军举白旗么!”
争论了一天,须贾也厌烦了,出口便有些重,但即便如此,狐源仍据理力争,“至贵者,莫乎人命。没有百姓,哪来的国,三军将士又守什么!”
“狐相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不给赈灾,只是剩下点。那些偏远不开化的地方,少几个村落,也不会有什么关系!”没想到此时站出来和须贾统一战线的会是拾夏,但这话未免太直白了些。
虽然,军方的心理的确如此――赈济大城邑,放弃小村落。
齐公也偏向这一看法,但反对的人是狐源,他不禁看向对方,“爱卿,你看……”
见连齐公都有这种想法,狐源不禁跪了下来,“君上啊,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如此,民乱必生,纵是得赈济者也会物伤其类,到时只会百姓不附、九族寒心啊――”
“狐相未免危言耸听。”见拾夏要反驳,下军上将久玺桓出列按住对方,淡淡道:“我等并非要弃那些百姓于不顾,只是暂缓而已。否则敌虏踏来,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孰轻,孰重?”
“好了,”齐公抬手制止,捂了捂脑袋看狐源,“爱卿叫寡人如何是好?北燕在侧,寡人不得不防。”
狐源闭了闭眼,缓声道:“君上可向他国借粮。”
这个众人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临近的邹、绞、杞都是小国,掏空了也不够。燕国是大国,但防的就是它,难道还要上赶着过去,说不得对方借送粮队伍掩护攻打过来了。雍、萧路途遥远,远水难解近渴,算来算去,只剩梁、楚。
这就难办了。
在这两个对立的国家里,齐国一直微妙地扮演着中立的角色,如同齐谢嫁去梁国后,楚楚立刻成了齐公的夫人一样。这也是齐国半包围宋国后,梁、楚谁都没率先责难的缘故。
陈璀还没有回来,楚国意思还不明确,可不能现在就和梁国翻脸向楚借粮,但也总不能一边派人结联盟一边就和对方死对头抱团了罢。
谢涵愁的也正是这个问题,对面苏韫白却是一笑,点了点自己鼻子,“你可是忘了我老本行?”
谢涵反应过来,随后脑中浮现新绛西街上那间四四方方的小米铺,他看对面人一眼,很想说句“别开玩笑了好吗”,到底忍住,只是仍一脸无语。
苏韫白一看对方面色,就知对方在想什么,他笑意更深了――没有被准备效忠的人调查过,总是一样令人愉悦的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其实是一句很难的话。
“家兄苏生黑。”他道。
话音一落,谢涵面色有一瞬间的空白。
苏生黑。苏生黑是谁?是列国最大的粮商,传闻富可敌国。
“我不善经营,总是亏本,所以家兄拿那家小米铺给我练手,要我亲力亲为。”苏韫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谢涵觉得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顺眼,他一拳捶人胸口,“我就说你看起来分明是个富家少爷的样子!”他算是知道《江山妩媚美人谋》里的“巨贾”二字是怎么来的了,还真是巨贾……他弟啊。
苏韫白摊摊手,“不过我留书出走,大哥估计想打我一顿。”
“我陪你。”谢涵拉起对方,一把揽上人肩膀,“现在,先跟我去趟杉门营。”
借粮的话题出来,众臣争辩的规模迅速扩大了,最后齐公头痛决定明日再议。
须旭看到谢涵不禁向他抱怨,“向梁国、楚国各借一半的粮不就好了么。哪儿那么麻烦。”
谢涵用一种看傻鸟的眼神看他,然后拍拍他脊背,“老师在哪?”
于是,一个更好的方案出炉了。
第二日,须贾:“老夫有办法向粮商苏生黑借粮。”
“当真?”齐公大喜,说实话,一直活在齐公阴影下和楚王咄咄逼人下的他也不愿向两国借粮。
“当真!”
须贾暂时没有提苏韫白的名字,是怕齐公抵触,徒生波澜,等七日后押回粮车的是谢涵和苏韫白,齐公也只得捏着鼻子应下了。
谢涵对苏韫白笑得揶揄,事实上自从见过苏生黑后,这就是他面对苏韫白的惯常表情了――哈哈哈笑死他了,那天苏家大哥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拐卖儿童”的骗子。
苏韫白摸摸鼻子无奈,“好了,公子,收起你那副表情,马上就要到临淄了。您的形象啊――”
虽是制止对方那副神情的无奈之语,但事实上他也没多想,因为进入齐国后路过每一城,他们都受到了来自城内百姓的夹道欢迎,压力真的很大啊。
谢涵遥遥看着隐现一角的城壁,笑了,“正是因为他们如此可爱,我才要尽我所能地让他们安居乐业。”
如是,赈济一事再次把谢涵的声望往前狠狠一推。
谢漪心急如焚,所幸,这个时候,陈璀回来了,带回了楚王的亲笔书信。
谢漪很高兴,齐公更高兴,“哈哈哈,好,好,好!寡人今封你上大夫之位。”
陈璀:“……”
谢漪一推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高兴傻了罢。”
陈璀:“……”
暗道一声幸好进宫路上碰到了涵大哥,他弯腰拜下,“草民拜谢君上恩赐,但草民不敢受。”
“你说什么?”赏赐被拂逆,齐公不悦,沉了声音,“你是觉得官位不够高?”
谢漪也瞪了陈璀一眼,使了使眼色。
陈璀岿然不动,“启禀君上,草民不是不愿受,而是不能受。”
“哦?”
“在伐宋前,这次和楚王的约定都是秘密,若君上封我,理由何在?”
齐公这才恍然,叹了一声,“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淡泊名利啊。”
官位这就没着落了,他的举荐之功就更没影了,谢漪心急,“君父难道忍心这等良才默默无闻,反叫欺世盗名之徒名动列国?”
“不错!”齐公目色一变,点头,“寡人可以你有才的理由封你官位。”
陈璀顿了顿,道:“可是草民刚从楚国回来,就被君上册封,有心人难保不会多想。”他跪了下来,一脸“舍己为人”,“君上抬爱,然为大计,草民恳请君上收回成命。”
齐公感动,下阶扶起人,“好!陈卿真有国士之风,他日伐宋后,寡人必不亏待于你。”
待出了殿后,谢漪转身指着人骂道:“我为你忙前忙后,你倒好,半点不领情啊。”
“公子有所不知,我这都是为了公子好啊。”陈璀一副“你不懂我我心好痛”的样子。
等把谢漪和齐公两父子搞定后,陈璀立刻插上翅膀来见苏韫白和陈璀,“涵大哥,还好路上遇见你了。君上真要封我官位,如果不是你先提醒我,我一个兴奋脑袋一晕没准就接下来辣,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怀疑,要我前功尽弃嘛。我还不得被那些将军手撕了啊。”
“瘦了,高了。”谢涵拍了拍人脊背,“好,回来就好。”
回来。
一听这两个字,陈璀眼眶有些红,低头借掏东西掩饰了一下,抬头又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涵大哥,这个!”
他恋恋不舍地递上那红色剑穗,转瞬像是想到什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嘴角蠕动了几下。
谢涵瞧得奇怪,“你用过了。无妨,楚太子不是话多的人,别担心。”
一听“楚太子”三个字,陈璀就一脸便秘,嘟囔:“他那样还不叫话多啊?”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用,只是有一次拿出来看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谢涵顿了顿,目露微妙,拿出来看?留给你救急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再说,还是做的这么丑的剑穗。但见人脸都红了,他还是没问出来,转移了个话题,“被他瞧见了?他说什么没?”
陈璀摸了摸下巴回忆,“他当时很惊讶,说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剑穗,问我哪儿买的。对了,我记起来了,原话是‘姣哉,巧夺乎天工,神秀乎奇迹,玲珑不失大气,绮艳而偏清绝,烈焰当逊半缕魂,璇玑亦愧三分辉,唯当世大才方可得其中真昧。’”
谢涵:“……”他“哦”了一声,接过剑穗绑回剑柄上,“你记性还真好。”
陈璀嘿嘿一笑,“他嘴里没句真话,就这句实诚,我就记住了。”
谢涵绑剑穗的手一顿,看陈璀,很想问问“阿璀,你眼睛没问题罢,要不要去看看医工”啊。
陈璀又有些奇怪,“涵大哥,你让我拿它当信物是不是因为这种剑穗你们一起买过啊。不过我看他现在剑上的剑穗是白色的,和这个不一样。”
谢涵:那当然。我心灵手巧啊。
“一点也没涵大哥你的好看。”
谢涵:“……”
“涵大哥,我看他肯定是因为弄丢了想再买一个,你看他一点儿也不珍惜你们一起买的东西。还不记得了。没义气。他还说你坏话。我说他性情恶劣,他居然说他是明坏,涵大哥你是蔫坏。”当时他险些要撸袖子肉搏,只是对方笑吟吟地当着他的面捏扁了一块铜饼。
“好了。”谢涵笑睨对方,“这么抹黑人家,在人家手里吃了很多苦头?”
陈璀顿时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扁了下去,瓮声瓮气的,“哪有。”
谢涵不厚道笑一声,决定不去戳对方伤口,转而道:“你虽不能得官位,功劳却在,各个知道此事的高官都会认可你。你可让四弟带着你经常入宫,也可给君父出谋划策,待以后伐宋摆上明面后,君父日理万机方不会忘了你。我有时也得拜托你传话啊。”话到最后,他顽笑地眨眨眼睛,做可怜状。
“哇!”陈璀捂眼睛,“天啦,涵大哥,你看得我要上天了。”
谢涵:“……”
之后,陈璀便开始了晋升齐公智囊的道路,这也得到了谢漪和鲁姬的鼎力支持,一路顺得很,不过两三个月,俨然是齐公身边的红人了。
近了腊月,年关将至,齐公的精神头却渐渐不好了起来,经常犯困,料是近来事务繁多,便越发不管事,把大小政务全交给了狐源,连听汇报也不要了,只管好好休息。
只是不见起色,反而一日昏沉过一日,太医来了又来,都瞧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给个气虚的诊断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