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安琪跟我说,你也好,其他人也好,你们都往前走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原地。只有她还在这里,没有人要拉一拉她,没有人要陪伴她,没有人要跟她共度一生,没有人要救她一命……”
没有人要救她一命……
纪倾城捂着心口,忽然觉得一阵心痛。
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一天安琪是来找她求救的,她绝望之中,祈求纪倾城拉一把她,然而她却毫无察觉她的呼救。
没有人要救她一命。
心痛的感觉是那么真实,纪倾城记得好像真的有人是心碎而死的。
纪倾城感到一阵心碎。
……
连着纪倾城身体的监控仪叫了起来,宙和赶来的医生冲了进了。
纪倾城昏迷过去,出现了室颤,宙愤怒地将江子归赶了出去。
医生迅速解开纪倾城的扣子,拿起除颤仪叫道:“200j,clear!”
……
纪倾城醒了过来,周围围着她的爱人和家人。
“江子归呢?”纪倾城醒来的第一句就是问江子归的去向。
倾人忿忿地说:“当然是赶走了,他都把你气得犯心脏病了!”
纪倾城无奈地说:“心脏病那是化疗的副作用……”
“明明就是……”
宙看倾人一眼,倾人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了嘴。
“几点了?”纪倾城问。
“晚上十点。”
纪倾城点点头,看来她昏迷了一段时间。
“我没事儿了,倾人,你跟爸先回去休息吧……”
医生也说纪倾城现在没什么问题,倾人便跟爸爸先回去了。
等到两人走了,纪倾城便拿来电话,打给江子归。
没有人接。
纪倾城扯掉夹在手上的仪器,掀开被子要下床。
“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宙说。
“江子归不接电话,我要去找他,帮我换一下衣服。”
宙皱皱眉问:“找他做什么?”
纪倾城犹豫了一下问:“我问你,每一回安琪的结局是什么?都是死么?”
宙点点头。
“那江子归呢?他的结局是什么?”
“我不知道。”宙皱着眉说:“从前你的人生里,没有出现过江子归,你们没有遇见我,我自然也没有关心。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江子归?”
纪倾城沉默了下来,皱着眉思索着。
“江子归有些不对劲……我得去找他……你应该能找到他的住址吧?”纪倾城问。
宙点点头。
“他怎么了?”
“现在带我去找他,马上。”
“不能等到明天么?你的情况刚刚稳定。”
纪倾城摇摇头,悲哀地说:“明天就来不及了,江子归跟那天的倾人一样,我之前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跑过来,要跟我在一起,直到他说起安琪的那句话,我才明白……没有人来救我一命,江子归是来向我求救的……”
……
江子归在市内有不少的住所,再加上他的性格孤僻,所以花了一阵子,江子归的经纪人才确定江子归在郊区的一间别墅里。
她带着纪倾城和宙一起赶往江子归的别墅,经纪人表现得比纪倾城还要着急。
“为什么我一说你就信了?相信他会出事?”纪倾城疑惑地问。
照理来说,一个陌生人忽然找经纪人说江子归可能会出事,经纪人应该是不会信的才对。
经纪人叹息一声道:“江子归一直以来都有重度的抑郁症,之前一直拿药物控制,可是得了肺癌之后,便停了药……而且我认识你,他跟我说过你是他的朋友,所以你跟我说他可能要出事,我是信的……”
纪倾城惊讶地问:“江子归有抑郁症?他从没有跟我说过。”
“只有我知道,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纪倾城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了过来江子归从前对他说的那些画。
为什么江子归会说他跟世界之间隔着一面墙,为什么他总是注意不到她外貌上的变化,为什么他对生活总是显得漠不关心、毫无动力,为什么他会觉得死亡是温暖和迷人的……
“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宙也有些惊讶,他安慰着纪倾城道:“这不怪你,本身抑郁症患者就很难向人表达真实的情绪,你已经很敏感了。”
经纪人也说:“他平时对朋友、同事、粉丝,总是又灿烂又阳光,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吃抗抑郁的药,我也不会发现他生病的事情。我还是每天跟他朝夕相处的人呢……唉……真是不明白,他什么都有,为什么还会抑郁……”
“闭嘴……”纪倾城说。
经纪人一愣,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要她闭嘴,可是一看到后视镜里纪倾城的眼角,便又被她的眼神吓住,只得安静了下来,继续老老实实地开车。
周围的人总会说些轻飘飘的话,有什么想不开的呢,瞧你过得多好,有什么可抑郁的呢?你江子归,什么都有,少年成名,家财万贯,被无数人追捧。
世上有那么多人受苦,你凭什么抑郁?你凭什么不快乐?
纪倾城想起江子归曾经说的话:我时常觉得筋疲力尽,觉得我与世界之间像是隔着一堵墙,我在墙里,所有人都在墙外,无论我怎么喊叫,他们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难怪江子归说这个世界笑骂由人。
谁都听不到他的呼喊,听不到他的求救声。就算听到了,他们也只会轻飘飘地说一句,你什么都有,你凭什么不快乐?
因为别人灵魂有更高级的要求,我们便要讽刺他做作。因为我们只在乎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总是对别人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冷嘲热讽。
于是最虚伪的人写最忧伤矫情的文字,而最不快乐的人却笑得最灿烂。
车子停在了江子归的别墅门口,车子还没有挺稳,纪倾城就急匆匆地下了车冲过去拍门。
灯是亮的,却没有人应。
幸亏经纪人有备用钥匙,三个人打开了门,就分开来去找江子归。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纪倾城觉得心里一沉。
她隐约听到楼上传来音乐声,她听出来,那是巴赫。
“宙,他在楼上,有音乐的房间。”
宙扶着纪倾城匆匆到楼上去,二楼的书房门打开,里面传来小提琴的声音。那是巴赫作品的1004号,小提琴独奏组曲第2号,恰空舞曲。
江子归真的听了她的话。
地上有血迹,纪倾城顺着那血迹往里走,见到江子归靠着书架坐在地上,白色的羊毛地毯被鲜血染红,江子归闭着眼,脸上毫无血色,他的右手按着左手的手腕,纪倾城察觉到,他的左手手腕上缠着纱布,可是却全都被染红了。
宙松开了纪倾城的手,纪倾城缓缓地走过去,她跪在地上,颤抖着向江子归伸出了手。
虽然围绕,但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江子归脖子上跳动的脉搏。
“他还活着!”
闻言,宙立刻转身打电话叫救护车。
纪倾城的手紧紧按住江子归的手腕,江子归的身体缓缓滑落,倒在了纪倾城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纪倾城用颤抖地声音,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纪倾城抱着江子归,泪水从眼里滑落,掉在江子归的脸上。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发现。
江子归,对不起
安琪,对不起。
对不起,我那么自私;对不起,我不愿理解你的痛苦;对不起,我对你的求救视若无睹。
“你来救我了么?”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来。
纪倾城低下头,是江子归在说话。
江子归睁开眼,痛苦地抽着气,却还是咧开嘴角对纪倾城笑了笑。
“我本来要自杀的,死之前我想我应该听听你说的巴赫,所以我打开音响。但是我不知道应该听哪一首,我就点了随机播放……”江子归嘲讽地说:“果然很无聊。”
泪水模糊了纪倾城的眼,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哽咽着只能簌簌地掉眼泪。
“然后我就去浴室隔开了我的手腕……我躺在浴缸里,等待着我的死亡……我煎熬了太久,终于等来了死神,我听到他在跟我说话,温柔又耐心,我感觉到他的拥抱,很温暖……”江子归气若游丝地说:“可是我忽然听到了这个曲子……我忽然很想把它听完……”
纪倾城抽噎着说:“这是恰空舞曲,是一首小提琴独奏曲……它很特别,因为小提琴只有一个声部,但是这一首曲子,却要求小提琴同时演奏出四个声部来。演奏它的难度,让在它之前的,过往的任何小提琴独奏曲都难忘项背。”
“难怪……”江子归闭上眼,冷笑一声道:“听起来像是在吵架。”
纪倾城破涕而笑,吸了吸鼻子道:“我就说你音乐品味很好吧,它们就是在吵架,你听……就像是小提琴分裂出了四个灵魂,d大调、c大调、降b大调还有a大调,是不是很生动?”
江子归疲惫地点点头。
“其实还是小提琴的独角戏。”纪倾城又说:“是它自己在跟自己争辩,像是小提琴内心的言语在交锋,在跟自己辩驳,就像是哈姆雷站在舞台上问自己,是生存还是毁灭……”
“生存还是毁灭……”江子归闭上眼重复着。
纪倾城看着江子归手上的绷带,问:“你自己包扎的么?”
江子归又点点头,他扯了扯苍白的嘴角,笑得吊儿郎当的。“因为这首曲子还没有听完。”
纪倾城擦了擦泪,没好气地说:“你点的是单曲循环。”
“嗯……”
江子归朝纪倾城伸出手,纪倾城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纪倾城说。
江子归点点头说:“好。”
“我们去看医生,等你手上的伤好了,你需要专业的治疗你的抑郁症,你需要按时吃药,你还需要好好运动。”
“好。”
“你得接受我的帮助。”
“好。”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弃你,你不是说我有光么?”
“好。”
江子归的声音越来越轻,而小提琴的声音却依旧在他的脑海里回旋,它们在争辩着,要生存还是要毁灭?
这小提琴声辉煌而奇妙,紧紧凭一己之力,就让他相信了神的存在……
江子归被抬上了救护车,经纪人陪着昏迷过去的江子归一起上了车。
宙扶着纪倾城站在夜色里,看着救护车远去。
郊外的夜晚很安静,江子归的别墅大门开着,依旧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音乐声。
“我小时候看过一个音乐家的纪录片。”纪倾城说:“采访的人问音乐家,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对全世界说话,你会说什么?”
“他会说什么?”
“在你们的内心深处,大多数人向往和平而不是战争,向往生命而不是死亡,向往光明而不是黑暗……为了向人们说明我的本意,说明我所指的并不是感情的和谐,而是强力的生命,我将为他们演奏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