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的吃穿用度都不少。”
辽王府原本的银钱早就存封起来了,动不得。广元王府上下的用度,还是靠着自己的那点岁禄,人一多,就显得不够用了——当地的官府还屡屡借口田赋不足,不给拨的。郡王与亲王不同,亲王的岁禄都是国库发放,郡王都是当地官府拨给的。
广元王脸微红,“往后都听你的。”他清了清嗓子,“要是有哪个不听话的,你只管打发出去就是,不用过问我。”
广元王妃冷哼,“要是你哪个心尖尖被赶出去,头一个要来跟我闹的就是你。”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多年夫妻做下来,早就习惯了。拨了拨鬓边的碎发,“事不宜迟,王爷赶紧去办事吧。”
广元王应了一声,出了门才叹气。这郑国泰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事儿做做。看来清闲日子是倒头了。
可想一想兴许即将到手的辽王头衔,心中又雀跃起来。
京中的朱载堉想了许久,最终挑了当初没有和朱华赿一起联名上疏的那些郡王们。这些人既然心存念想,必不会说实话。看来看去,最后挑了一个楚宗内极为边缘的郡王去信。
信走得并不快,朱载堉已经没了亲王头衔,信并不是走的官道,都是靠熟悉的人带过去的。等信到了武昌府,整个湖广都已经传遍了朱华奎身世不明的事情。
楚恭王妃在传言兴起的时候,就开始闭门不出,整日在佛前跪着念经。
王氏在夜里头都睡不好,只歇了一个时辰,就起来用了一碗清粥,又照旧在佛龛前跪着了。她身边的老嬷嬷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可也拿不出个办法来。
自古三人成虎,现在外头越传越不像回事。甚至还有说楚王及其双胞胎兄弟是王氏和其兄长乱了人伦生下的。天可怜见!身为王妃,日日身边都是有大批人跟着的,哪里有什么偷情的机会?再说了,当日确是已故的宫人胡氏生下的孩子,生产时,不少人都在产房外头候着的。
嬷嬷只得和王氏一样,在佛前跪拜,祈求菩萨能开开眼,还她们主子一个公道。
也不知是谁说的这些混帐话!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虽然传言最初是从广元王口中出来的,可实际上,真正说得没边儿的,是那些传话的人。谁不爱说道贵人家中的阴私事呢,就连富户家中的都没少说。真要去寻由头,哪里寻得着,都是一个传一个,越传越离谱。
王如言和妹妹一样,从听到传言开始,就未曾出过家门。日复一日,族中子女不断有被悔婚和退婚的。有些厉害些的人家,甚至将嫁出去的女儿给送了回来,直接休弃。而几个男子的妻子,娘家也不曾消停,不断地上门要求女儿回家去。
王如言坐在书房内,胡子拉渣,头发也脏成一络一络的。他已是多日不曾洗漱了,也没有那个心思。
都是那个孽女搅出来的事!
王如言将手掌盖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在指上滑过后,留出一道痕迹,显得与其他地方分外不同。
朱载堉收到回信后,苦笑,看来不用自己出面了。现在光是整个湖广的舆论,就能将楚王给压死的。
朱常溆也不曾想到,自己的舅舅竟有这份能耐,将这件事办的如此妥当。
夜里的慈庆宫,在巍峨的宫殿中越发显得不起眼了。朱常溆独坐在书房,手里捧着一本书,嘴角上翘,无声地笑着。
除去朱华奎,不过是第一步。后面还有许许多多的事,等着楚宗的人去做。
他相信从来彪悍的楚府宗人绝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只是可惜了现在的那位湖广巡抚。
果然如朱常溆所想的那样,审案的官员虽然坚信朱华奎的身世清白,可在强大的舆论重压下,不得不低头。送来京城的案卷上,最终是写着朱华奎身世不明,极有可能是王家之子。
兴许是良心过不去,和卷宗一同送上来的,还有一道密疏。疏中字字句句,几乎泣血地指明这是有心人在背后推动,希望天子在最终判断时,可以慎重考虑。
两份文书,朱常溆都看了,不觉冷笑。“又想顺着舆论,又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哪里来那么好的事。”他的指尖在密疏上划过,被锋利的纸张边缘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沾上了密疏。
若是被人奉为“海青天”的那位还在,兴许朱华奎还能有救,可惜海忠介公早在万历十五年就过世了。现在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朱华奎。
朱翊钧也对这名官员的行为很是不感冒。若是真对舆论不满,自当坚守自己的原则。可这位呢?又想要搏个民望,让人觉得自己断案公正,又觉得楚王实在其情可悯,被舆论造势所毁。
他要真摆明了态度,朱翊钧倒是还会认真考虑。可现在却是有些怀疑,是不是收了朱华奎的重金贿赂。要知道,楚藩那是富的流油,能用银子将命给保住,丝毫不会吝惜。
不过仅仅朱翊钧一人,还不能彻底做出决断。这件事实在太大了,朱翊钧细想后,唤人招来内阁的五位学士,但却被得知赵志皋今日早早地就出了宫回家去了。
朱常溆见父亲皱眉,便替他问道:“可是赵阁老身子不舒坦?”内阁五位大学士,都已经年纪不小了,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很正常。
跑腿的太监回道:“今日赵阁老在阁中不知为何,竟厥了过去,王元辅见他身子不好,便让他早些回去了。”
朱翊钧和儿子对视一眼,不由面色凝重起来,“可有宣太医看过?”
那太监摇头,“并不曾。赵阁老很快就醒了,王元辅本要为他请太医,不过被谢绝了,只道是回家歇一歇就好。”
朱常溆向父亲道:“儿臣这就带着太医上赵府去看一看。”
“好。”出了这档事,朱翊钧也歇了立即让大学士们过来的念头。他叮嘱儿子,“过几日便是你大婚的日子了,早去早回。”
朱常溆点头应诺,立即让单保带着赏赐,另又着人宣了太医过来,和自己一道去。
这时候天色已是不早,离宫门落锁不过一个时辰。朱翊钧担心儿子会在宫外耽搁段时候,特地发了道手谕,让儿子随身带着,“若是被拦了,就给人看。”
“嗯。”因这次出宫急,所以朱常溆并不打算摆出皇太子的仪仗来,轻车简行得上赵家去。
到了赵家门口,单保上前敲了门。过了许久,一个白发妇人才出来,“是谁啊。”在看到单保身上的衣服后,愣住了。
朱常溆上前道:“听说赵阁老病了,我来瞧瞧。”他让开了身子,叫后头的太医过来灯下,叫人看得清楚,“父皇特地宣了太医来,让人给赵阁老好好看看。”
单保在一旁补充道:“这位乃是当今的皇太子。”
那穿着单薄的妇人赶忙要跪下行礼,被朱常溆给拦住了,“先给赵阁老看病要紧。”
进门后,朱常溆打量着这所住处。很是简陋,不过两进。灯笼也不够多,门前只一盏破了几个窟窿的灯笼挂着。里头屋子的顶上还是茅草铺盖着,也不知道下雨挡不挡水。
朱常溆趁着还没见赵志皋的空档,问道:“敢问夫人是?”
那妇人微微弯了僵直的身子,“奴家是赵汝迈的内子。今日骤见皇太子,礼数不周,还望海涵。”
朱常溆点点头,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出来,屋内也没有人声或是倒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心中猜测大概赵志皋并未纳妾,便道:“夫人与赵阁老伉俪情深。”
赵夫人摆摆手,提着一盏烛灯,将朱常溆迎进去,“老爷,殿下过来瞧你了。”她侧过身子,让朱常溆进去。
还未进屋,朱常溆就闻到了屋子里散出来的药味儿。他忍住取出手绢捂住口鼻的冲动,细问道:“赵阁老早就病了?还是今日才煎的药?”
“早就不大好了,只是朝中的事,老爷心里放不下。”赵夫人将破旧的帐子撩起,用生了锈的铜钩子勾起来,“老爷。”
赵志皋咳嗽了几声,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他有些艰难地张开眼,“是太子来了。”他艰难地想要起身,一口气上不来,几乎又要厥过去了。
朱常溆连忙按着他,不让起身,又催着太医过来看。
太医把脉后,迅速地写了方子,“速速取药煎了。”
身边的药童接了方子,略扫了一眼,不觉大惊。
太医催促道:“快去!”
药童慌忙收了方子,出门去。
朱常溆一直在旁看着,见这番动作,心中大叫不好。恐怕赵志皋的病并不容易好了。
内阁的人,又要变动了。
这并不是个好事。
朱常溆对赵志皋很有好感的,一个敢于说真话的老实人,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赵志皋看着朱常溆的面色,苍白地一笑,“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他朝妻子挥了挥手,赵夫人点点头,将烛灯放在桌上,径自上厨房去准备热水,给朱常溆泡茶。
朱常溆见他欲言又止,心知这是有要事。他将屋中的人挥退,独留下自己和榻上的赵志皋。“赵先生,有何事要交代?”
赵志皋的眼角沁出一滴泪来。一句先生,叫他心生感慨。“老臣就是驾鹤西去,也自觉骄傲,能有殿下这样的学生。”他咳了几声,缓了缓气,带着几分长者的爱怜看着正意气风发的朱常溆。
太子,很好。能将太子教成这样的中宫,也很好。
只是可惜自己的寿数就到此为止了,再看不见这位登基之日。
赵志皋闭了闭眼睛,还有些事,需要交代。不仅是为了皇太子,更是为了大明朝的安稳。
朱常溆屏气凝神,等着赵志皋的话。他预感到,这位从不背后说人的老实人,即将会告诉自己一件很重要的事。
“沈一贯,受贿。”赵志皋再次睁开的眼睛里,爆发出先前所没有的精光来,“不独之前河南三藩的,还有楚藩的。”
朱常溆失笑,他还当赵老先生要说旁的什么。替赵志皋将被角掖好,“这些我和父皇心里都清楚。”
赵志皋缓缓摇头,“不独这一次。”
朱常溆皱眉,不知道赵志皋指的是什么。
“有些事,内阁收到的消息,要比陛下和殿下要快。”赵志皋慢慢道,“今日我晕厥之前,已是收到武昌府送来的消息。王如言于家中上吊自缢,送来的消息上,说法是,畏罪自尽。”
朱常溆呼吸一滞,再缓缓将浊气吐出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王如言的死,相当于是坐实了罪行,无论他的初心是想要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希望用自己的死,来借机摆脱楚恭王妃和楚王在这件事中的影响。
人总是对弱势更具有同情心。可惜王如言没有料到仅凭他一人的死,在舆论前,犹如螳臂挡车。
赵志皋闭上眼,“殿下不这么觉得吗?楚王,还会在疯狂一次的。以楚藩积攒之银钱,换得自己一条命,很划算的买卖。”
“所以……沈阁老,又收了一次楚王的重金?”朱常溆哑着声音。安排在沈一贯家附近的锦衣卫竟然不曾有消息传入宫中。
这意味着什么?!
赵志皋睁开眼,“不错。”他苦笑一声,“可惜老臣一直未能找到确实证据。现下便是殿下疑我,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我信!”朱常溆握着他的手,加重了力道,“赵先生说的话,我尽信!”
赵志皋的眼泪一涌而出,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纵横。他反手抓住朱常溆的手,用尽现在自己所能用的全部力气,“国有此蠹,大难当头啊!”
“赵先生安心。”朱常溆的眼泪停在了眼眶中,声音哽咽地给出承诺,“终有一日,会找到证据的。”
赵志皋因力气过猛,一下子松了力道,咳到几乎要呕吐。朱常溆赶忙替他拍着背,还不敢用大力气,生怕力道一重,手下这身子就要散了架。
“这几日赵先生就安心在家养着,朝中的事不必担心。”朱常溆安抚道。
赵志皋点头,闭上双眼,“有殿下在,哪里有不放心的。”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沈一贯之事,元辅理当知晓。”
朱常溆拧住了眉头。王家屏曾经向父亲暗示过沈一贯的恶行,知道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一直按着没动,想必都和赵志皋一样,苦无证据。
看来沈一贯果真不是头一次做这等事了,手段老辣得很,让人轻易抓不出错来。
朱常溆将太医留下,叮嘱他一定要仔细看着赵志皋的病。回宫路上,经过沈鲤的家,他撩起帘子朝门口看了看,冷冷清清的模样。
不知道这位,可清楚?
将帘子放下,经过宫门的时候拿出了手谕,侍卫将门打开通行。
单保在外头低声询问:“小爷可要去一回启祥宫?”
朱常溆想了想,“去吧,父皇一定也牵挂赵先生的病。”心里却想开了,赵志皋的话,究竟该不该对父亲说。
若是让父亲以为,赵志皋是病重时神志不清,胡乱攀咬人,怕是会不好。
朱常溆咬着指甲,心里拿不定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笔记本的风扇坏掉了= =要找时间去修一下,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我努力存点稿子不断更
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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