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摆摆手,“我今日也不乏,不妨事。你也有一阵没来了,正好我也想见你呢。”
兰溪为白夫人奉上茶水和糕点,依然是白夫人喜欢的君山银针、八珍糕和枣泥马蹄卷儿。白夫人爱吃这些,老太太与她来往时间长了,便也爱上了这些,是以厨房每日都备着点,以便老太太随时传用。今日倒像是专为白夫人准备的。
“我本不该这个时候来的,老夫人见谅,我与老夫人相交多年,如今我也便开门见山了。若有说得不妥之处,还请您保函。”
重老太太虽已知她要问什么,可见她这般开门见山,显然已有些心浮气躁,也不知是不是还听了旁的什么,略有感到有些意外。
今日怕不是个好日子。
“你与我是多年相交,这相处也是掏心掏肺的,咱们之间本来也不必说什么客套话。只我这厢有什么叫你不痛快的,你怪我,责我,我这也是一点怨言没有的。”
白夫人此番前来,多少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重老太太这番话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只轻叹了口气,道:“我听说,昨儿个锦姐儿出了点事,如今还叫您关在祠堂里。”
老太太想了想,道:“你也知道,那丫头打小爱喝些甜酒,昨天是中秋,她多喝了些,也不知怎么就到柴房去了。府上正巧来了个客人,是重彦的朋友,叫韩离的,昨日也到了那柴房去。不过是个误会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锦丫头这顽劣的脾性确实该改改,我只将她关在柴房里,叫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白夫人听了这一番解释,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与她听到的描述分明是不一样的。只是她到底是晚辈,也不好直接反驳重老太太,斟酌了下,还是客气道:“老夫人,可我听说,贵府有个丫鬟叫轻罗的,说是在柴房见过他们不只一次,只怕是不是那轻罗没向老太太交待清楚。况且那韩离韩公子是撷芳楼的东家,到底与青楼有些瓜葛,这……”
虽然她本意不想这么直截了当地,可话说到这里,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已经无法按她的初衷收敛含蓄了。所以她忽然停了下来,再说下去就是难听的话了。
“小丫鬟年纪小,说话也不知轻重,有的时候词不达意也是有的,这背后真实的情况如何,也不好就凭她说的这些话来判断。那韩公子虽是青楼的东家,但他的家族在晋地也是一方富贾,是颇有些名气的,听说他家的家风也还不错,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对他们这些商人来说,那青楼也不过是一桩买卖罢了。既来了则是客,府里自然也该礼待他的。”
这一番话说得白夫人无从反驳,可她心里不舒服,这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了。她想了想,又问:“那您可知道,锦姐儿还在外面自个儿起了个宅子吗?”
宅子的事老太太压根不知道。
她怔了怔,很快回复如常,“啊……那丫头淘气,爱跟他二哥一块玩耍。那宅子是他二哥的,她不过图了好玩,凑个热闹罢了。”
“彦哥儿为何要另建宅子?”
“……他舅舅家说是想迁到金陵来,是给他舅舅建的。”老太太为了重锦,不得已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这与她的性子很不相符,一番话说出口,她对白夫人是越来越愧疚。
白夫人静默片刻,道:“老夫人比我见多识广,也有更宽阔的胸襟,唉,只我也不瞒您,贵府既然已传出这话来,想必外面的人不久也就该知道了。如今云儿正在备考春闱,我担心风言风语叫他分了心,这样只怕于他于锦姐儿都不好。所以我想,这门亲事……老夫人,就算我对不住您罢。”
这是……要解除婚约的意思了。
重老太太嘴角勉强撑起的笑意很快僵住了。她猜到了今日必不会有好事发生,但没想到,白夫人并非她意料中的要推迟婚约,反而是直截了当地悔婚了。她很为重锦感到痛心,可面对自己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她无法不尊重对方的选择,到底是自己理亏了。
重老太太捧起盖碗,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拨了拨茶叶,慢慢地喝了口茶,放下盖碗的时候杯盖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在静默的拂夕堂里显得很是突兀,突兀得仿佛能震动了人心。
白夫人在望着她,等着她的回话。
今日她一口茶也没喝,一口糕点也没有吃,时光被挤压得只剩了踌躇和决定的时刻,容不下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