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四合院的门口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卖豆腐的汉子每天晚上去进第二天要卖的货,回家很晚,这灯是他媳妇给他留的,暗黄色的灯火照在修治的脸上,让这张英俊的平静的面孔有了些柔软的情绪,那是一些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到的表情的变化: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眯起的眼睛,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喉咙里面哽了一下……
“要不是时间晚了,一定请修治君喝杯茶。”明月说。
修治低下头:“……这是临时落脚的地方,是吗?还在找别的房子吗?”
“这里蛮不错。离工作的地方不远。”
“似乎不够舒适。”
“比不得原来,但是出入自由,也有别的好处。”
“我认识个朋友,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有一间……”
“修治君,”明月抬起头打断他,“我自己还应付得来。要是需要,一定去找你帮忙。”她说完呵呵手,“我要进去了。”
修治依依不舍。
他对她总是依依不舍的,可是每次见面不是时间紧迫,就是有突发情况,话不能说完,容颜还没有看清,让他事后想要回忆都觉得线索太少。可是这天夜里,在这个简陋的民宅门前,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生活里刚刚发生的一些变化,这让他觉得心疼,又因为潜藏的某种可能性而觉得有些激动,他拿着自己的帽子,站在那里好久没动。明月陪着他的沉默。
卖豆腐的汉子推着吱吱呀呀的车子从巷子口过来,他一手推车,另一只手捂着肚子上,慢慢走到门前,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修治和明月,顾不得好奇,也没时间招呼,上了几节台阶,明月见他脚步发软,正想问张哥你怎么了,汉子已经倒在地上,呲牙裂嘴地满地打滚。
明月吓了一跳,忙开了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去找张家媳妇。
修治把姓张的汉子扶起来,他嘴巴扁了扁,忽然脖子向前一挺,吐了修治一身,随后便昏死过去,毫无知觉。
修治的司机连忙跑下来,跟修治一起把老张抬进车子,她媳妇披了袍子正跟着明月出来,看见自己丈夫郎当着腿,以为他死了,当即吓得大声哭叫起来。明月费了好大劲把瘫软的妇人架起来:“嫂子,没事儿,刚才张哥还好好地推车,咱先把他送医院,你别慌啊,别慌!”
深夜里街上没人,汽车一路奔驰开到医院,修治缴纳了费用,老张被送进处置室诊病打点滴,他这才去洗手间清理了一下大衣上的污秽。出来了,明月等在门口,说话有点结巴:“谢谢你啦,修治先生,要不是你,都不知道怎么办。”
他摇摇头,找了一个长板凳坐下:“可能是胆囊炎。”
“你怎么知道?”
“上大学的时候同屋也是这个问题。天气一冷就会犯病,样子一模一样。都是我帮忙,送他去医院的。”
“后来好了吗?”
“可能是吧。出家上山了。生活更有规律,说是后来少发病了。”
“是宫泽君?”
“我跟你说起过宫泽君?”
“说过的。小桔带我去府上的时候,你说从前经常一起上山宿营的四个朋友,其中有一个留在那里了。你提到他名字。”
“我也说过为什么了吧?”
“嗯。他的恋人嫁给他的哥哥。”
“那可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的记忆力可真好。”修治笑了笑,“现在有时候我也会想念宫泽君。这个人是个大个子,手长腿长,很帅气,人活泼,爱说笑话。他身上总会发生些事情,总有故事。比如说会因为胆囊炎呕吐,比如说出家做了和尚,这样的人是有标志性的,无关好坏,人人知道了都要议论起来,再把他的事情说给别人。可是人们说起我,会说什么呢?……我从小就是如此,什么都还不错,总是很守规矩,却没有一个突出的让人记得住的地方。好也好不起来,坏也坏不下去。是一个……”修治想了想,目光有点散,深夜里,他累了,他不那般看重自己了,“容易被忽略的人。这件事情可真让人灰心啊。但是我历来如此,自己跟自己妥协了……”
“修志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慷慨的人。如果我跟别人谈起身边的朋友,我不会谈起那个有胆囊炎的人,也不一定会说起来出家当僧侣的那个,但是我会跟他们说起修治先生。”
“会说我什么呢?会不会说我爱上明月小姐,但你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