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松,信子给西园寺辉夜递上的水杯应声而碎。
一股酸流直冲鼻间,还未来得及反应,西园寺辉夜原是冰凉冰凉如墨漆黑的两个深陷的眼眸直直盯着眉头深锁的松井,心像被重锤一下捶醒了般,时间顷刻间凝滞,终于她忽然呜咽出声,潸然泪下,嗓音都在颤抖:“这是真的么,你们没有骗我,这是真的对不对!”
“是真的,小姐,是您和竞之少爷的孩子。”信子见她欣喜如此,像是凤凰涅槃般活了过来,终是一瞬间头脑发烫,替她高兴,握着西园寺辉夜的手急急说道。
松井闻声转头在一旁凝视着,虽是心底五味杂陈却是瞧见西园寺辉夜听闻此事气色好了些,亦嘴角爬上一抹释然的淡笑,随后又不由蹙起眉头道:“若是让将军知晓了,恐怕这孩子就留不得了。”
听闻松井之言,西园寺辉夜发紫惨淡的唇瓣紧咬,胸口泛疼,眼神顿现幽影,神色恢复如往日的决绝冰霜,眼睛眯起竟令人心生骇意,沉默了半晌她沙哑极致的嗓音淡淡的启口,最后话语消逝在充满盘尼西林味的医院病房中:
“给我父上大人捎话过去,我要即日回国同井上完婚。”
这短短几日,她极为配合,养得逐渐圆润起来,连腮帮都鼓了一圈,许是之前少食少眠,瘦得如薄纸,养了几日肚子还不是太显怀,幸的是她父上不愿见她更不愿听闻她任何事,她终是忍着妊娠反应连日安排,等抵达了日本时,又整整瘦了一轮,叫信子不忍直视。
井上是个有风度优雅的男人,一张翩翩公子的脸庞,穿着和服迎着她,还未来得及问候,她淡淡的只说了一句要密谈。
和风式的门在夕阳西下时终于打开,两人双双走了出来,西园寺辉夜神情疏淡冷漠,而井上熏的眼眸幽静如墨,紧抿着唇,在众仆人都跪地低眉顺眼心生狐疑时,寒着嗓音闭上眼,道:“我答应,辉夜,我应了。”
“井上,是我对不住你。”
她不再喊他“小薰”,也不喊“熏”,而是喊他“井上”,他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亦或者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日,西园寺将军宴请士兵将领,榻榻米上,众军官醉眼迷离,清酒配着乐师们用津轻三味弦弹奏的日本民谣“樱花”,古典而简单的弹奏隐约透着身处异乡的几分孤寂同悲凉,那艺妓随曲起舞,擦着雪白的底粉如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待到门卫领着松井进来时,这方都已经酒足饭饱了,西园寺将军原本眯着的双眼睁开,微有醉意的双眸望向姗姗来迟的松井,摆了摆手,一群醉得晕头转向的士兵齐齐抬了出去。
松井低垂着眼随着西园寺将军进了议事内厅。
西园寺将军鬓发已小发白,如鹰的锐利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松井,松井颔首没有言语。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你背着我帮辉夜瞒了我什么?”
“……松井不知将军的意思?”
“井上答应了?”
“……是的。”终是顶不住了,松井喉间如鱼刺在里,咳嗽了一声道:“若既能两家成功联姻又能让辉夜小姐自此心甘情愿呆在日本维系两家之前的关系,这岂不也是好事?”
闻言,西园寺将军瞥了眼松井顿时大笑,像极了怒极反笑,停罢,才微眯着眼凝视着松井道:“松井,我也是一个父亲,比起其他人的生死,我更在乎的是我女儿是否会自缢在我面前。你知晓的,松井,我只这一个女儿,美代子死的时候死死抓着我的手,其实她未说出口的话我皆明白,我常年在外征战,已对不起美代子了,再不能对不起辉夜了,我自小将她当男子养不是因为其他,只因我望她比其他女子更爱惜自己。我这几日不闻不问不是因我真的恨她爱上一个中国男子,而是我太了解她,我早知她定是爱上了明家少爷,还是存心让她决心下了狠手,是我让我的外孙再无父亲的,我对不住她,再者中日间在将来必有血战,与其让她左右为难,不如让她回归故里,好歹也有个夫家能照应着她。”
“将军……”
松井怔愣了半晌,许多话到了口中只喃喃唤出了两字。
“爱?呵……”西园寺将军点了支烟,吐出袅袅眼圈,眼角的岁月褶皱因为略眯起的动作显得愈发的疲倦,从鼻子里发出的一个冷哼声隐约藏着几许沧桑,“本将哪里会不懂,你们都忘了,我这把年纪之人也曾年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