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品点心青芷说胭脂 失金钗侍书疑贾环（叁）

    且说宝钗说这茶金贵，黛玉只道：“我只管了喝罢了，倒没吃出什么特别滋味来。”

    迎春却温柔笑道：“还是宝姐姐细心。果然管家理帐便比我们这些只知顽乐的知道许多，怪道老太太太太都夸呢。”

    迎春此时说话却有道理，她那里也有凤姐儿送的一瓶茶叶，只叫她喝着顽的，此时听宝钗说却是极好，不免对凤姐儿更有一分感怀。想着凤姐儿交代，便也帮着黛玉说上些话。

    宝钗不意迎春居然开口，一时未语。探春却道：“二姐姐想的差了，宝姐姐不过是闲了帮姨妈操持些罢了，不出阁的姑娘，哪个有正经管帐理事的呢。老太太和太太也是爱她端庄懂事罢，别的我却再不服的。”

    迎春宝钗都只一笑。惜春伏在桌上，只吃那些领扣大小花朵样的点心，又道：“你们只说话儿，怎么不尝尝林姐姐这里的点心，真真的好吃呢。”几人都瞧过来，才见那白莲纹碟子上放着一色鲜红点心。探春便拿了一个笑道：“味儿还罢了，只这样子小巧新鲜，叫人爱的不行。”宝钗也道：“颦儿一向是个巧的，做的点心也这样别致，这哪里还舍得吃呢。”迎春吃了一个，笑着道：“不怪四妹妹说，果然味道好。只林妹妹这是用了什么做的，我竟尝不出。”

    探春闻言笑道：“二姐姐也成了孤陋寡闻的了。”说着自家也尝了一个，半晌才犹疑道：“该是桂花馅儿罢？”惜春笑道：“桂花必是有的，只不全是。”说着便拉了黛玉袖子摇晃，只不依道：“好姐姐，快告诉我罢，再晚些，只怕闷坏了我呢。”黛玉掩了唇笑，只伸手指了青芷道：“你只问她罢，我是说不来的。”

    惜春回头去瞧，青芷已大方上来，行了礼道：“回姑娘们，这点心是用了山药、栗子、枣泥、豆沙、藕粉，各取一分，各色果子蜜饯磨了粉取两分，再与桂花三分混到一处，加了酥酪蒸熟了做馅儿；取碾碎了的山楂皮儿并红梅花瓣儿混上细红稻米粉，拿玫瑰花儿并茉莉花儿腌的汁儿和了做皮儿。包完了用模子扣好，在烧的滚滚的锅里放些茶叶，就着那热气儿蒸熟了便好。因这点心颜色好看，又有个名儿叫‘胭脂红’。”

    话音刚落，宝钗已哎吆一声笑道：“只为了吃这一个点心，可真真是要麻烦死了。”黛玉道：“我也是这么说呢，镇日家谁有功夫弄这个？自姑母给了我这方子，竟是一回也没做过的。可巧这些日子我去了姑母家，她们几个就又把这个拿出来做了。知道的，说是闲着做了顽的；不知道的，还只当我素日就这样轻狂娇惯呢。”宝钗道：“我听母亲说，大家子的太太，都有几张压箱底儿的点心并养身方子，只是并不外传的。可见颦儿的姑妈是真心疼你，连家传的点心方子也肯给你。”

    雪雁正拿了一个葱绿滚金丝小团花边的包袱进来，闻言道：“宝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太太最疼姑娘的，别说点心方子，就是宴客送礼的事，也亲自带了姑娘在身边教呢。”这竟是教着黛玉管家了不成？几人心中都有此想，黛玉却嗔道：“你又知道多少，也来嚼舌，屋子里她们几个，正等着你那料子做衣裳，还不快去呢。”雪雁吐舌一笑，便进了东面屋子里去了。

    门外忽然有小丫头掀了帘子，青芷忙道：“是二姑娘身边的绣橘来了。”说着绣橘便进了来，见过姑娘们才道：“姑娘，二奶奶打发平儿姐姐来叫你呢。”迎春忙起身道：“可是有什么事情？”绣橘只说不知，宝钗便笑道：“不拘什么事，迎丫头还是快去看看罢，说不准是她有事求你呢。”迎春便忙忙带着绣橘去了，这里几人也各自散了。

    迎春到了凤姐处，只见凤姐儿盘腿坐在炕上，底下正有两个管事媳妇回事，平儿一眼瞧见，忙迎过来，拉了迎春道：“二奶奶，姑娘来了。”凤姐儿闻言抬头，看见迎春也笑道：“二妹妹快来，嫂子正有一件难事求你呢。”迎春笑着过去，顺势坐下道：“嫂子这里的事，我可不懂呢。”

    凤姐儿只笑，又叫彩明拿过一张烫金大红纸来，上面细细写了许多字。凤姐儿道：“过几日是锦乡候府里大奶奶过生日，这是才生了嫡子的第一个生日，说是要大办的，咱们也要备一份礼去。普通东西倒是容易送，只我想着，这大奶奶听说家里是书香门第，极通文墨的，若能有几样文雅东西最好不过。妹妹是知道我的，最烦这些个，所以请妹妹替我想想才好。”迎春明白过来，便也大着胆子道：“我只试着添些，好不好的，嫂子还要斟酌才是。”凤姐儿便催着她添，迎春看那单子，都是衣料摆件金玉之类，略想了想，便添了一副黑白玉石棋子并棋盘，另有八大山人一副《竹石鸳鸯图》。添完便搁笔道：“我竟是只想到这些了，嫂子只瞧瞧罢。”凤姐儿叫彩明念了，笑道：“这就添的极好。”说着瞟一眼平儿，平儿便对着迎春一笑，去了外面守着。

    凤姐儿复又拉着迎春手，低声道：“好妹妹，你将来有了人家，这些都通要会呢。哪个大家子奶奶不是要掌家理事的呢？你那诗词针线再好，也只好是闲时顽顽罢了。现今嫂子带着你学些，姑娘聪慧，必然学的快，只别告诉了人，不然怕有的麻烦呢。”迎春初时听见黛玉姑母已教她学着管家，心里有些泛酸，自己比黛玉还大着些，却无人肯管。冷丁听见凤姐儿求她拟单子，心里已明白些，凤姐儿可不是才掌家的，这年礼节礼来往应酬，手下少说也走了百八十回罢，何至于为了个小小过生礼再来求她？再听这话贴心实意，更是感激，只哽咽喊了一声嫂子，便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