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初议省亲贾赦迁宅 思虑长远薛家离府（叁）

    且说贾琏有疑，凤姐儿却说是为着他好，又道：“二爷是正经的长子嫡孙，身边只我一个，倒不好。左右平儿也是给了你的，倒不如再大方些，索性就做了姨娘。爷面上好看，平儿也顺遂，我才好安生养了哥儿下来。”

    贾琏一时失笑：“我说今儿这样大方，原来还是藏着心思呢。怪道人都说我们奶奶聪慧，我瞧着，只怕一万个心眼子都是少的。再有那起子小人嚼舌说奶奶不贤惠的，这回都活打了嘴了。”凤姐儿不乐道：“难道我竟多事了？只怕二爷此刻心里高兴呢，只做这样子给我看。”贾琏便道：“姨娘不姨娘的，也没什么要紧，你要觉得她好，就赏她这个体面便是。左右你现在身子要紧呢。”

    见凤姐儿回嗔作喜，贾琏又道：“方才老爷叫了我去呢，只说要我着意安排着院子，老爷太太、咱们这一家子，另有二妹妹琮哥儿，都要搬到一处住的。连你肚子里这个，老爷都想着给他单分个院子呢。”

    凤姐儿听罢笑道：“可见老爷是翻身了，这样高兴。”贾琏也道：“谁说不是？况老爷也是个有算计的，先头韩兄弟教我那法子，如今跟老爷的比起来，倒差出一些去。都说姜是老的辣，这话可一点不假呢。”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听见外面平儿声音道：“这么晚了，鸳鸯姐姐怎么来了？”二人对看一眼，凤姐儿先道：“这么晚了她倒过来，别是老太太又叫你罢？”贾琏心中也打鼓，便道：“你只歇着，我出去瞧瞧。”说完便掀了帘子出去，看见平儿引着鸳鸯过来，便笑道：“鸳鸯姐姐来了，可是老太太有事叫我？”鸳鸯笑道：“二爷别急，并不是呢。只是老太太一时想起来二奶奶身子，又打发我送东西过来给二奶奶。”贾琏忙谢道：“多谢老太太惦记着她，也辛苦姐姐跑一趟。平儿，进去看看你奶奶可方便起来，好请鸳鸯姐姐进去。”

    平儿应着进去，片刻便打着帘子笑道：“你可快进来罢，奶奶一听是你来了，只想得不行呢。”贾琏笑道：“既如此，你们陪着奶奶说话罢，我先出去。”一头让过鸳鸯，一头便出去了。鸳鸯候着贾琏出去，便捧了盒子进来，笑道：“给二奶奶请安，老太太有赏呢。”

    凤姐儿坐在床上，只披了一件家常穿的大红撒花缎面小袄，笑着道：“你倒跟我打趣。正经咱们好生说几句话不好？自我有了身子，老祖宗体恤免了我请安，竟是好久也不见你了。”凤姐儿一直说着身子不好，家里的差使卸了，又时常的请了大夫来瞧，贾母也免了她请安，如今竟是轻易不出门的。

    鸳鸯把那盒子递过来，只道：“正是呢。今儿要不是老太太想起事来，只怕我也来不了呢。”平儿接过盒子送到凤姐儿手里，凤姐儿便笑道：“老祖宗的东西必是好的，如今倒偏了我。”说着便开了盒子来看。

    那盒子本来小巧，不过两三巴掌大小，里面放着一尊羊脂白玉的送子观音，眉眼含笑，栩栩如生，发丝头饰并那身上层层叠叠的衣紋都清晰可见，若不是实在小些，简直便与真人无异。

    凤姐儿咋舌道：“这样好东西，现今就是拿着几千两的银子也没处买去，果然是老太太疼我呢。”平儿笑道：“我瞧着，老太太不止是疼奶奶，还有奶奶肚子里的哥儿呢。”鸳鸯笑道：“倒叫你说着了。老太太说，这不是那供在佛堂里的，只要在屋子里摆上就好，贡品也只用几色鲜果点心，若焚香只怕倒熏了奶奶屋子。又说这是当年有大老爷时，史家老候爷送来的，诚心供了，必能保佑奶奶平平安安生下哥儿来。”

    凤姐儿便红了眼圈道：“老祖宗这样惦记我，只教我不知说什么了。好歹劳烦姐姐，今日回去好好谢了老祖宗，明儿我必去给老祖宗请安的。”鸳鸯忙道：“老太太本是惦记你的心，若招了你哭，倒曲了心意，快别这个样子，仔细我们做丫头的都笑话你。”平儿也忙来哄着，凤姐儿便道：“也不知是怎么，自打有了哥儿，我这性子倒与往常不同。但凡人说什么，我都记到心里去，脸皮也薄了，眼窝子也浅了，只动不动便想落泪，倒同先前林妹妹好做亲姊妹的了。”

    平儿也道：“奶奶倒想有那样好看姊妹，只怕林姑娘不爱奶奶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呢。”说得鸳鸯也笑起来，凤姐儿只笑骂了一句“促狭蹄子”，也便罢了，又吩咐平儿叫人收拾，立时便请了那观音供上。

    因着天色实在晚了，鸳鸯想着贾母必然等她的，不过略坐一会子，也便回去。回了院子一瞧，果然贾母尚不曾睡，便来回她。听她说了几句，贾母才道：“你看着你二奶奶，神色可好？”鸳鸯笑道：“看着是好的，脸上都圆了一圈，平儿说说笑笑的也都放肆，倒不像先前那么厉害，说话和气呢。”贾母点头道：“当了娘的，哪个不是这样？她如今才有些意思了，但愿菩萨保佑，让凤丫头生个哥儿出来。”鸳鸯道：“老太太放心，二奶奶必然能生个哥儿的。这一个开了头儿，到时候曾孙子满地跑，老太太要瞧花了眼呢。”贾母笑着摇摇头，便吩咐睡下。

    贾母这头折腾到晚才睡，王夫人那里却是觉都睡不下了。本想着和贾政说上两句，奈何贾政跟她回来，院子都没进一步，直接就去了赵姨娘处。王夫人强撑着一股气，一进屋子就歪到了榻上。金钏是她身边服侍惯了的，一见王夫人如此，忙忙的命玉钏伺候着，自己向床头那梅子青的小荷叶盖罐里取了一丸药来，用温水化开，伺候王夫人喝下，方道：“太太觉得可好点了？”

    王夫人一时缓过神来，玉钏忙送过来蜜饯压口。王夫人缓了缓神，才摆手道：“我无事。你们去看看，老爷歇下了没有，若是没有，就说我有事情，请老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