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岁数,还喝不了…”阿顺娘笑着替阿顺出头。
“可以的。”阿顺忽地站起来。他眼中似乎多了几分下定决心般的坚定,像是喝了酒之后,就能长大了一般。
“阿顺今天真勇敢。”昌发端着酒坛,在阿顺的碗中到了一些,薄薄地只覆盖了底下一层。
“昌发哥,多来些吧。”阿顺脸上绽放出笑容,不知是刻意或是什么。
昌发迟疑了一会,直到智先给他使了个眼色,才慢慢将酒碗倒满
“今天是智先哥娶妻的大好日子,阿顺送不起珍贵的礼品,值得凭这碗酒表示我的祝愿了。”阿顺笑容更灿烂了,他白皙的脸上两个酒窝透了出来,像是两弯清泉。
“既然小阿顺都这么给我面子了,我怎能不干这一碗呢?你这样替我照顾浩源,我也把这碗酒当做致谢,敬你了!”
阿顺听到浩源的名字,不免有些心中烦乱,他速速举起酒碗,把碗底掩着面目了,好让人看不出他垮下的笑颜。
米酒浊而浓烈,像是一碗辛辣火热的欲泉。阿顺只觉得食道里如同火炭在烧灼,浓烈的酒气蹿上他的咽喉。他忽然感到容忍不下,想一口喷出来,好让凉风缓解他炙热的喉管,只是他咬着牙坚持着,像是喝苦烈的中药。
智先喝净了,微笑望着继续坚持的阿顺。他心中有些不忍,只见阿顺那副倔强的劲头,却是与平日不符。
待阿顺终于将酒喝尽,把手中的空碗朝着智先一举,显示已经喝完。
智先与众汉子见阿顺如此态势,不自觉鼓掌叫起好来。昌发把酒坛递到身边人手里,大步走向前,哈哈笑着把阿顺抱在怀里,然后一把举起来。
“哈哈哈哈,我的汉人娃娃!你可真是有我们僚人的血气了!”
阿顺逞强笑着,酒气从胃中沿着食道涌上,直冲到脑门。他忽地,红了脸。
待昌发把他放下来,众人又继续往下走着敬酒去了。智先回头一望,看着神志慢慢混沌的阿顺,坐在桌旁趴在桌面喃喃自语。筠栩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好受些。
“黄小姐,刚才没看到你,失礼了。”智先走了过来,轻声说。
“韦少爷不必在意,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请韦少爷继续吧。”黄筠栩应着他,一面轻轻拍着阿顺的背。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燥热。
“阿顺这......”
“韦少爷宽心,我来照顾着便是了。等他酒劲过了,我就把他家人叫来,带他回家就行。”
“如此有劳了。”智先回首望了一眼,似乎阿顺眼角泛起了晶莹的泪光,他通红的脸上,渐渐沾湿了一条水迹。
筠栩把耳朵凑到阿顺的嘴边,听他的呢喃,阿顺的嘴里不断呼着浓重的酒气,酒气却也是热烈的,发烫得像是灶炉里窜出的火苗。
“浩源。”
筠栩听到,他在喊他的名字。她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不断地安慰着他,给他轻拍后背。
“娘,娘。”
他在呼唤他的母亲,用一种弱极了的语气,像是重烧之下的呓语,乞求着母亲的慰藉。
“阿顺要找娘吗?我帮你去叫吧。”筠栩想替他呼唤不远处正与别的村妇聊着天的阿顺娘。
“娘,不要走!”阿顺哭了出来,眼泪像是泛滥的雨水,沿着眼角喷涌出。他一把抓着筠栩小小的柔软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像是婴儿用尽全力握着母亲的指头,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温度,才能悄然睡去。
筠栩惊呆了,她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她小小的手从没被男孩子触碰过。她窘迫极了,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她无法甩开那只同样是小小的白皙的手。
“阿顺。”筠栩坐下来,任由手被他握着,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阿顺的头,因为她听她的奶娘说,梦呓的人,摸摸头,神就安下来了。
“阿顺,我陪着你,不要怕。”筠栩像是在照顾一个熟睡的婴儿,用她那年幼的,却天生孕着母爱的手。
“娘,阿顺好怕。”阿顺没有睁开眼,眼泪却一直流淌着。
“怕什么?”筠栩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阿顺怕永远失去浩源。”他的声音发抖了,如同崩溃了一般,他一边说,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会的,浩源是阿顺一辈子的好朋友。”筠栩的手放在阿顺的耳朵上,轻轻地揉捏着他的耳垂。她睡不着的时候,总是让奶娘帮她这样做,这样她就能快些熟睡了。
四周还在喧闹着,似乎热烈的酒与祝福永远不会停歇。筠栩轻轻安抚着阿顺,等到他沉睡,便轻轻挣开被紧抓的手,悄悄走到阿顺娘的身边,让她前来照顾。
等到阿顺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舅公伛偻的背上了。他睁开酸痛的眼皮,看见舅公瘦削的肩膀背负着自己,背对着热闹的长街宴,一步步向家中走去。
“舅公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阿顺脸上的酒色还没退去,说起话来也是打着结巴。
“不用,舅公喜欢背着阿顺。”舅公似乎苍老的身体中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舅公,那我以后也背你。”阿顺迷糊之中说出这一句呢喃。
“哈哈哈哈,不用咯。等你长大些了,舅公还不知道能不能背的动你了,趁现在还能背着我们家小阿顺,快些用些劲。”
不多时,随着有节奏地起伏,阿顺又一次睡着了。他只觉得身后湿湿热热的,疼痛难忍。
舅公把阿顺放在床上,替他盖上薄薄的毯子,坐在他身边看了一眼,于是微笑着走回热闹的长街宴去了。
智先等人不知道敬酒到了哪里,或许就是人声最鼎沸的地方吧,那里一定挤满了人,把智先围得水泄不通,然后轮番上前敬酒。
韦家院子里,韦存福和阿农正笑着打发按察使,他们频频敬酒,不断添菜,一边密切关注着周家公子的动向。周少爷则早早站了起来,走到各桌给远到的各个桂西寨子的领袖敬酒,像是互相早已熟识。阿兰抱着小娃娃,一边给她喂稀饭,一边趁机吃两口饭菜。
这桌婚宴,还要持续三天三夜,后厨的人不断忙碌着,山外面不断进来客人,韦家仓库里囤积着的瓜果菜肉也一点点减少,却像是永远不会用完一般。
浩源呢,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