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闵八姑娘那一声叫, 顾柏杨方才知道这高大男子正是名满天下的闵九爷。
想到自己收到的那状告闵九爷的纸卷, 想到那清秀字迹写下的如泣如诉控诉,顾柏杨心中陡然升起勇气, 双拳紧握梗着脖子怒吼。
“哦!我当谁那么大的架子, 原来是闵九爷!”顾柏杨哼道:“怪道说话一套套的让人不好反驳。您掌管刑狱那么多年, 当然是说起话来最能唬人的了!”
闵清则眸色一沉,寒声道:“你倒是敢空口胡言。”
“我哪儿敢呢。”顾柏杨暗暗告诉自己, 身为京兆尹的嫡子,不用怕眼前这个男人, 底气又足了些, “只不过九爷若真行的端坐的正, 也不怕我多说几句不是?如果底气不足, 可见九爷做的有些事儿,也是怕旁人知道的。”
顾柏杨一通说话,深觉自己有理, 哈哈几声笑。
空荡荡的屋子之中, 他那几声干巴巴的笑回荡片刻,显得尤其刺耳。
啪啪啪三声双手相击的鼓掌声响起。闵清则怒极反笑,“黄口小儿, 毛都没长齐, 倒是敢和本官来叫嚣了。”
顾柏杨看他在笑,索性拱手一揖,“还好。请九爷多多指教。”
闵清则唇角勾起了个极浅的弧度,猛然屈起右手十指, 朝着桌案连叩五下。
最后一声落下后四周气氛陡变。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隐约夹杂着兵刃摩擦的铮然之音,伴着严肃高昂的喊号,两列衙役从外鱼贯而入,瞬间把这茶厅塞满。
所有人手持兵刃肃然站立,队列齐整脊背挺直。
待到最后一名衙役的脚步声止,一名身穿青衫的中年儒士快步走上前来。
他先是朝闵清则做了个揖,唤一声“九爷”,又对君兰躬身行礼,“八姑娘。”
君兰忙回礼,“蒋先生。”
蒋辉不敢受她,忙侧身避了半礼过去。
顾柏杨偷眼觑了觑那些衙役,心中胆怯,口中却不肯认输:“九爷这是打算屈打成招么!”
闵清则抬手给君兰拽下了她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枯草,说道:“还从未有人敢用那四个字说我。”
他朝顾柏杨淡淡地看了过去,“你是头一个。”
明明是十分随意的一个目光,顾柏杨却被那眸中的煞气给惊到,脊背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胆战心惊地想了想,才晓得闵九爷在说“屈打成招”四字。
顾柏杨想要再继续辩驳,可冷汗一处,他的口齿就有些不太清楚了,含含糊糊说了两个“你”字,方才气道:“旁人不敢说,我敢!”
闵清则根本懒得继续搭理他,修长的指微微一抬,朝他不甚在意地点了下,道:“拖下去,丢到顾家大门前,让顾林亲自去家门口把他捡回去。”
“你敢!”顾柏杨甚怕自家父亲,听闻后惧到极点生了胆色,“你若敢这样做,我跟你没完!”
“罢了。丢到京兆府门口。”闵清则道:“让京城的人瞻仰一番,再让顾林把他捡回去。”
顾柏杨怒极,恼道:“你个贪官!恶官!没心没肺的!告诉你,如果我爹知道了,一定会——”
话没说完,下巴陡然一疼。竟是被人大力钳住说不出话了。
闵清则两指扣他的下颌,语气森然地低声道:“今儿三司会审结束,顾林还与我说,他家儿子不成器,让我有空了帮他教教。他求到我跟前我都懒得搭理,我如今好不容易帮他管教一番。你猜,顾林是会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顾柏杨的眼中满是惊恐。
闵清则猛地用力一掼,顾柏杨摔倒在地,头磕到了桌子角,火辣辣的生疼。
“随意辱骂朝廷命官,无凭无据肆意污蔑朝中大员。光这两项罪名就够你吃半辈子的牢狱饭。”
闵清则从上而下高高地俯视着地上的他,“若非看在顾林的面子上,你今日根本走不回顾家的大门!”
说罢,闵清则抬手一挥。满屋衙役随之飒然离去。
*
半晌后,蒋辉去而复返,带人把颤抖不止的顾柏杨给带走。
看君兰要离开,他唤了朝君兰揖礼说道:“九爷今日有要事,刚才途径这儿听闻姑娘被人为难,特意绕路来看看。刚才忘记道别,特意让我来和姑娘说声。”
君兰道:“多谢蒋先生。我晓得。”
“姑娘莫要客气。”蒋辉笑着和她摆了摆手,一转眼,言语严厉地吩咐人继续办事。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君兰先回了芙蓉院休息会儿,起身听闻闵老夫人带着闵萱闵菱回来了,她就往恒春院去见过闵老夫人。
老夫人这一趟过去,高兴也有,失望也有。总的来说还是心情不错的。
因为侯夫人显然对兰姐儿印象不错,这样的话,洛二少和兰姐儿的事情说不定就能成。
眼看着日头不早了,闵老夫人催促君兰:“你可别忘了九爷那边,如今时候不早了,赶紧过去吧。”
君兰正有此意,就和闵老夫人道了别。
谁知刚刚要起身离去,有在大房伺候的婆子急慌慌地来见闵老夫人,进了屋子就连磕三个响头。
“老夫人,求您救救我们姑娘吧!”她哽咽着说道:“九爷说要把姑娘打发到庄子上去,连住一年不准回府!”
“什么?!”闵老夫人惊愕地起身,“怎么回事?”
婆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九爷动了怒要发落六姑娘。
闵老夫人听得不耐烦,挥手道:“你既是说不清楚什么事情,我是帮不了你。更何况,九爷哪里听我的劝?”
婆子显然是受了嘱咐,一听老夫人这话,没有再多求老夫人,转而跪向君兰这边。
“八姑娘!”婆子哭泣道:“八姑娘是能进得了思明院的人,求您帮帮六姑娘!”
君兰听她说完了,方才缓缓说道:“这事儿我管不了。我在思明院不过是个清扫屋子的,哪里管得了九爷的事情?”
说罢,君兰就喊了两个丫鬟来拦住那个婆子。
不管那婆子再如何哭诉,她都不理不睬,直接出了屋子往思明院去。
行至距离思明院还有一条路的位置,红莲小声提醒道:“姑娘,您看,那好像是小少爷。”
君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在一棵大树下有个不住徘徊的小身影。
分明就是五房庶出的少爷闵书铂。
走得稍微近了点,君兰扬声问道:“铂哥儿在做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闵书铂惊喜地望过来,而后跑着到了她的跟前,气喘吁吁地道:“八姐姐怎么那么晚?我可是等了你好久。早先你不是说这个时候都在思明院的么?”
“和祖母说了会儿话。”君兰道:“铂哥儿找我有事?”
闵书铂小心翼翼打开手里一直抱着的小油纸包,有些犹豫地露出里面的东西,很小声地道:“我、我今儿功课还可以,得了三块点心。我吃了一个,很好吃!所以、所以给了姨娘一个,还想送一个给、给八姐姐。”
他以前也省下过自己的小东西来试着送八姐姐。
可八姐姐说不好。
“你的那些破东西,我才不稀罕。”八姐声音高扬着道:“都没我的一半好。以后不要拿来碍眼了!”
今天闵书铂也是有点担心八姐姐会不要。
可姨娘说了,八姑娘现在脾气很好。让他不用怕。
他这才把自己留下的这块栗子酥给八姐姐拿来。
闵书铂盯着君兰的表情,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君兰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一直在看他小手里的东西。
油纸包里,栗子酥的边角已经碎了,随着纸包打开,碎屑散落在周围。但中心的部分还较为完整。
“我很小心了。”闵书铂不自觉地就说话磕巴起来,“可还是坏了一点。我真的很小心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讲才好,索性整个地递到前头,“给!你尝尝!”
红莲看那栗子酥碎了,就道:“姑娘等等,婢子找个调羹来给你挖着吃。”
闵书铂有些沮丧,脚尖不住搓着地,喃喃道:“碎的还是有些厉害。”
君兰回头看了红莲一眼,笑道:“哪就这样麻烦了?”说着用指尖捏起点心,快速放到口中,又把剩下的渣渣也尽量倒在口中吃下。
闵书铂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她。
君兰吃完后,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笑道:“味道不错。往后铂哥儿好好读书,多给我些奖励的点心才好。”
闵书铂开心极了,悉悉索索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布包。
“这个送给姐姐。”闵书铂认真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若是有事,就使劲摇它。我听到了它的声音后,无论怎样,我都会过来帮姐姐的!”
说罢,不等君兰拆开那小布包,他转过身蹬蹬蹬地跑远了。
红莲不得入思明院,只能送姑娘到思明院的门口,看姑娘好生进去了便悄然退了回去。
*
掌灯时分,家家户户陆续点亮灯盏的时候,闵清则方才回到家中。
他今日忙了一天,身上犹带着血腥煞气。
因不想自己这般的样子吓坏了小丫头,他就先去了棘竹院略休息片刻。打算等到这满身的肃杀敛去后再和她一同共用晚膳。
谁知在院中太师椅上坐定后,刚在八仙桌上备了清酒,就有人来禀,说闵老太爷来了,求见九爷。
闵清则颔首道:“请老太爷进来。”
闵老太爷入到棘竹院的时候,闵九爷正在月下独酌。
看到闵老太爷,闵清则长指捏着酒壶,做了个“请”的手势,往旁边石凳上一指,“您坐。”
闵老太爷犹豫再三后终是没有落座,而是站在了九爷倒酒的桌前。
“老太爷今晚不饮酒?”闵清则唤人道:“给老太爷上茶。”
闵老太爷听到院外有应和声,忙抬手止了,“不必。”
“那您来寻我对弈?”
“……并非如此。”
“既然这样,”淅淅沥沥的酒声中,闵清则的声音听着有些飘渺,“不知老太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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