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分换口粮外,每个月也就八毛六分钱的补贴,比起臭蛋离家一个月就赚了十一块八毛钱,他只能自我安慰,起码好歹比零头多了点儿。
……
比起宋卫国的羞愧,张秀禾的揪心,老三俩口子才是真的不好了。
宋卫民倒不至于贪臭蛋的钱,他就是懵了,整个人彻彻底底的懵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又因为他这个人从来没学会过掩藏情绪,只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已经魂游天外了。这不,碗里都空了,他还在扒拉着筷子往嘴里送呢。
袁弟来还不如他,脸色煞白煞白的,嘴唇都犯青了,仔细看去身形还在微微发颤,额间的冷汗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咋的了。
等用过一顿食不知味的饭菜后,各房都散去了,忙活家务的、继续写作业的、溜达着去散步消食的……一眨眼,老宋家又安静了下来。
扁头闹着要去外头玩,搁在以前,袁弟来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她就怕扁头出个啥意外的,只恨不得把孩子绑在裤腰带上,寸步不离。
偏生,扁头不是臭蛋,他真没那么乖,更没那么听话,一见他妈不理他,立马屁股一坠,直接坐在院子的泥地上,两腿一蹬,嗷嗷的哭叫起来:“我要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行了行了,你去吧,早点儿回来,别跑太远。”袁弟来头疼得差点儿要裂开了,胸口也闷得发慌,实在是没有精力管扁头了,只能简单的打发了他。
似乎是没想到今天那么容易过关,扁头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往外头冲,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看到这一幕,袁弟来反而轻松了点儿。如果说,连臭蛋一个傻子都能有出息的话,扁头那么聪明,未来肯定不会比臭蛋差。再说,跑得快而已,扁头跑得也不慢啊!
自我安慰了几句后,袁弟来就先进屋去了,完全没管家里一摊子事儿。
因为几个大的孩子都要准备期末考试,最近这几天,家务活儿都是由张秀禾和王萍做的,加上又是农忙,她们也累得很。这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那是没话说的,可袁弟来凭啥不干家务?也不是完全不干,他们一家三口的衣裳倒是常洗,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是完全不管公中的这些事儿。像洗菜切菜、生火做饭、洗碗抹桌、喂鸡拾柴等等,全都不管。
张秀禾有时候真忍不住想怼她一脸,要真不想干,你倒是自个儿开火做啊!谁欠了你的?
就连一贯好脾气的王萍也冲着三房那屋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回头就看到赵红英站在屋檐底下也冲着那头瞪眼,顿时心下就舒坦多了,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哪怕得罪大队长赵建设也好,千万不能开罪赵红英,不然……啧啧。
可袁弟来这会儿真的啥都顾不上了,她就难受,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难受得很。
那可是十一块八毛钱啊!她这辈子最多一次也就拿了一块钱,还是当年给臭蛋看病用的。十一块八毛钱是啥概念?
这年头钱本来就值钱,乡下地头用钱的地方也少,单说盖房子好了,木头可以用工分换,还便宜得很,泥可以自己去挖,剩下的也就是伙食费,以及泥瓦匠、木匠之类的,会稍微给那么点儿钱。臭蛋寄来的这笔钱,足够盖两三间大屋子,还能凑一套像模像样的家舍了。
“你咋又哭上了?”宋卫民也没心思去外头溜达,闷在堂屋坐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进屋来了。一进来就看到袁弟来整个人面朝下扑在床上,虽然没看到她的脸,可夫妻那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这一定又是在哭了。
袁弟来猛的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了,她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倒过去,还是宋卫民上前两步扶了她一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臭蛋是我生的!”
“唉……”宋卫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媳妇儿会不甘心。
“张秀禾她又不是卫军,她自个儿有孩子还抢我的,凭啥啊?你是臭蛋的爸,你去说啊,臭蛋明明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还养了他五年呢!卫民!”
“说啥啊,咋说啊?”
“你是臭蛋的爸,我是臭蛋的妈,就算她张秀禾再不要脸,也不能否了这个事儿吧?”袁弟来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她今个儿干了一整天的活儿,原本身子骨就不怎么好,这会儿更是累得腰酸背疼,脸上也被晒得通红。可她真的顾不得这些小事儿,满心满眼都是那十一块八毛钱。
要是这钱给了她,她不就能托人买一罐子麦乳精给扁头喝了吗?一想到当初喜宝和毛头都喝过麦乳精,偏就臭蛋没喝,谁能说不是因为这个,臭蛋才那么笨的?要是臭蛋没那么笨,她至于把孩子往外头推,白叫张秀禾捡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吗?
宋卫民没吭声,他跟袁弟来的想法完全不同。
没谁规定孩子赚的钱一定要给爸妈,如果是这样,他大哥宋卫国为啥就把钱给媳妇儿了呢?还有,他四弟宋卫军也没给老宋头啊,全给了赵红英。这就说明,钱给谁那是随自个儿的。更别提,臭蛋还那么小,哪怕他的确是臭蛋亲爹,也没脸拿那么丁点儿大孩子的钱。
“算了吧,臭蛋赚钱也不容易,再说大哥大嫂不是说了要攒着给臭蛋娶媳妇儿吗?挺好的,十一块八毛钱,一半娶媳妇儿一半盖间屋,要还有剩下的也能叫孩子松快点儿。”
袁弟来不吭声了,是啊,爹妈得给儿子娶媳妇儿盖屋子,这个是不能省的,不然会被队上的人戳断脊梁骨的,被人笑话连娶媳妇儿的钱都攒不下,不配当人老子娘。
不过,她又寻思了一会儿:“强子比臭蛋大那么多,你咋知道他们会不会提前花了臭蛋的钱?还不如叫我捏在手里。”
“有妈在呢,妈是偏心卫军和喜宝,对家里其他人还是很公平的。”
有宋卫民这话在,袁弟来终于不闹腾了,哪怕她再蠢,也明白婆婆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如果说,宋卫国和张秀禾真的用臭蛋的钱给强子娶媳妇儿盖大屋,赵红英能活撕了这俩人。
这么一想,袁弟来抹干净眼泪:“扁头呢?我去找他。”
……
又过了几天,无论是队上小学,还是公社初中,亦或是县一中都开始期末考试了。不同的是,只有春丽要考两天。
喜宝和毛头已经是六年级毕业生了,这一次期末考试,同样也是他们的小学毕业考。虽说这个成绩并不算数,可念初中时,老师也是要看的。这么说吧,你考得好不稀罕,兴许是小学老师放水把考卷出得太容易了,可要是反过来,考得不好甚至不及格,那就说不过去了。像强子和大伟当年,就是叫赵建设去公社那头开后门的,好在他还有点儿面子,加上这俩成绩虽然不好,却也不惹事,倒是勉强叫他们上了初中。
可喜宝和毛头却是要考县一中附属初中的,他俩必须考好。
曾校长也知道这事儿,等考试一结束,他立马抽了俩孩子的卷子,跟李老师两人当场就批了出来。
算数满分,语文作文意思一下各扣了两分,又拿了成绩报告单填写好了成绩,并认真写了老师评价。
“你俩要努力啊,县一中的学费不便宜,看你们家的意思,应该是打算供你们上高中的,别辜负了家里人的期望。”曾校长挨个儿摸了摸俩孩子的脑袋,他来这儿也有近十年了,交过的学生真不算少,可这么有天赋的,却只碰到了两个,恰好家里人也理解,愿意供他们上学,要还不好好珍惜,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俩小只乖乖的站在曾校长跟前,喜宝那是不用说了,她本来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就连毛头也收了臭脾气,老老实实的听着曾校长的叮嘱。
六年时间,曾校长当了他们六年班主任,而且在升到五年级以前,语文算数课都是他教的。可以说,在这六年里,连爹妈都没有曾校长跟俩小只相处得时间多,更别提这俩都是聪明的。
毛头是贼精贼精的,喜宝则是本能的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明白曾校长是为了他们好。尽管他们小学的老师都挺不错的,但能碰上像曾校长这样的老师,确确实实是他们的福气。
“曾校长你放心吧,我和妹妹一定能考上县一中,不给你丢人。”毛头拍着胸口,格外自信的保证道。
喜宝却没忙着附和毛头,而是笑着祝福了两位老师:“曾校长李老师,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老师,有你们在,我们队上小学一定会越办越好的!当然你们也会越来越好的。”
“小丫头……”曾校长好笑的拍了拍喜宝的小脑袋,“好好考试,以后去县里上学也别犯怵,虽然是队上出去的,可咱们半点儿不比他们城里孩子差。”
又对毛头说:“你小子安分点儿,不准闹事,不准动不动就唱戏,城里人胆子小着呢,再给我半夜里嚎一嗓子,想吓死谁呢。”
毛头又生气了,凭啥到喜宝那儿咋咋都好,轮到他了,又没好话了呢?!
……
去县一中考试那天,是个大晴天,老大老大的太阳挂在空中,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
幸好,除了天气比较热外,其他一切都很顺利。俩小只进了考场,赵建设又陪着赵红英和张秀禾往邮局跑了一趟,之后就没他啥事儿了,因为赵红英觉得她能领着儿媳并孙子孙女回家,把他打发走了。
领到了钱,赵红英带上张秀禾,熟门熟路往百货大楼去。宋菊花早就掐着指头算好了日子,一看到她妈和她大嫂,说啥也要把人拉到家里吃午饭,当然也不会忘了喜宝和毛头。
不过,赵红英还是拒绝了,跟宋菊花要了几寸布票,给俩孩子各买了一双新鞋,又扯了块新布,打算回去做两身衣裳。毕竟,这到县里念书,可不能穿得太寒碜了,去年春丽考上了县一中,也是做了两身新衣的。
绕回去县一中后,考试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毕竟就两门课,花不了太长时间。没等多久,俩小只就背着帆布挎包出来了,一个找奶一个找妈,都说自个儿考得不错。
再不错,那人家也不能像曾校长那样,当场给批卷子,所以还得回家慢慢等。好在,县一中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出三天,就把录取通知书发到了红旗公社,再由天天跑公社开会的赵建设亲自送到了老宋家。
赵建设还问:“县一中是有宿舍楼的,好多没成家的老师也住里头。其实条件挺好的,有十人间也有六人间,每一层都有厕所。对了,还是楼房呢。姑你要不考虑一下,叫孩子们住学校得了,也省得他们早晚来回的跑。”
“能成?”赵红英盘算了一下,“捯饬自个儿倒是没啥,可他们吃啥?学校让自个儿开火不?”
“你还打算叫他俩一个生火一个做饭啊?别逗了,人家学校有食堂的,初中高中连带老师们都共用个食堂,也可以自个儿带口粮,那边有热饭的地方。我说你家春丽这一年是咋过的啊?”
“带饭啊!”赵红英理直气壮的说,“早饭在家里吃,中午饭夏天直接吃,冬天拿开水泡一下,晚饭她回家吃啊!”
“你要是不放心呢,下回去报道的时候,叫老师领你去学校里头瞅瞅。食堂的饭你也可以吃,去那边一个小窗口买饭票就成,上回臭蛋去县里比赛,我还尝了味儿,饭菜都挺好的,不比家里头差。”赵建设交代完了就跑路了,生怕多留一会儿,他姑又见不得他闲,给他派活儿了。
殊不知,赵红英还真没心思折腾娘家大侄儿,她寻思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不错。又叫了春丽过来细细的问,这才知道,原来县一中食堂不单可以免费帮着热饭、供应开水,还兼卖很多饭菜。
“你咋不早说呢?”
春丽也纳了闷:“学校里本来就有地儿卖饭菜啊,咱们考上了县一中,就是半个城里人了。食堂那头的饭票菜票每个学生都能买,不过有限量,而且价钱老贵了。一菜一汤一饭就要八分钱,早饭一个白面馒头就要三分钱,要是一天三顿都在学校吃,那不得花一毛九分钱呢?我爸一个月才赚八毛六分钱,就够我吃四天!”
“味儿好不?”赵红英又问。
“那我咋知道?我又没吃过,就是听我同桌在那儿嘀嘀咕咕的,她就吃中午一顿,早晚还是回家吃。就这样,一周上六天课,也得花四毛八呢。要是一天三顿,一周不得一块一毛四?我爸一个月赚不了我一周的伙食费,我还得再念两年了,他回头还不得扎脖?”
赵红英瞪眼,再瞪眼:“我说你个丫头片子嘴皮子啥时候那么利索了?吧唧下嘴就算出账来了,回头队上分粮食了,叫你爹干活去,你在那儿算账,我看你比他能耐多了。”
“那可不?我高一都念完了,我爸小学毕业。”春丽又问,“奶,还要不要住学校啊?住宿费多少我还没问呢。”
“回头再说,我这会儿一脑门子的几块几毛几分……你个倒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