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话说得字字清晰,逻辑严密,透露出大家正房太太自有的风范。
兰花跪下,伸出的胳膊被大太太亲自套上了玉镯,然后她再次磕头,声音温婉柔和:“缘儿拜谢父母赐名之恩,父母大人对缘儿恩同再造,缘儿此生肝脑涂地难报父母大恩,缘儿一定恪尽女儿本分,事事处处尽心,绝不叫父母大人烦恼。”
大圆桌上的茶盏里轻雾徐徐,酒盅里清冽飘香,但是没有一个人喝茶端酒,大家被眼前的一幕看呆了。
想不到老爷夫妻对这个义女这么疼爱。
想不到兰花一个小丫环出身的人,口齿这么凌厉,而且那仪容、举止哪里还能看出是一个低贱的侍奉丫环呢,分明比嫡亲的柳家姑娘柳映等人还有范儿。
“哼,真肉麻,还真把自己当碟菜了!”
柳映从鼻子里挤出了这句话。
三姨太抿一把鬓边细发,轻轻对身边的八姨太说:“这又演的是哪一出呢?我怎么瞧不明白?”
八姨太怕别人听到,赶忙端起茶盏抿一口,掏出帕子擦拭嘴角,声音轻轻抛过去:“我也一样不明白,等着往下看吧。”
三姨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冷眼看着上首那一对端然正坐的男女。
流云堂外,有人在敲门。
三天前还热闹现在骤然冷寂下来的大铁门,铁环扣在门扉,发出清脆空远的声响。
小丫环慢腾腾挪步出来,“谁呀?我们姨太太不见客,卧病呢——”
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身影,不说话,一张板板正正的小脸儿上似乎含着一抹极淡极淡的微笑。
这,不是角院的小哑巴吗?她怎么来了,这会儿不去前厅里参加柳老爷收义女的喜宴,跑这里喝冷风吗?
喜宴上肯定摆满了好吃好喝的,可惜姨太太不高兴,不许她去参加,她只能眼巴巴在这里苦熬。
哑姑身后闪出另外一个小身影,却是兰草,笑吟吟的,“我们小奶奶来看看你家姨太太。你去前厅吃喜宴吧,这里我们帮着照应,如果你们姨太太怪罪下来,自有我们主仆帮你解释。”
小丫环一听顿时大喜,把门开得大大的,也不再回去通报,急匆匆就赶着去吃喝凑热闹了。
哑姑和兰草相视一笑,兰草看看流云堂无处不在的冷清,有些不愤,“这起子做奴才的也真是势利眼,四小姐才死,她们就赶着怠慢四姨太,这么下去,四姨太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哑姑摇摇头,不说话,两个人慢慢进了流云堂正屋。
那个流云堂的小丫环急匆匆跑到前厅,还好不算迟,喜宴刚刚开始,她找到属于小丫环的位置溜进来坐下,抓起筷子就吃,她这样身份的小丫环平时难得大鱼大肉地吃一顿,所以逮找了机会就不能错过。
新认的柳府四小姐被安排坐在大太太左手。
大家纷纷举杯,向老爷和太太祝贺,向柳缘小姐表示祝贺。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子凑到陈氏身边,声音清亮亮打断了大家,“母亲把自己最爱的玉镯子戴在柳缘姐姐手上,那她就是我真正的四姐姐了,那那个死了的四姐姐怎么办?难不成我们有了两个四姐姐?还有,柳缘四姐姐住哪里呢?是去流云堂和四姨娘一起住呢,还是继续会哑巴嫂子的角院伺候哑巴嫂子?”
“……”本来一直保持着一脸祥和慈笑的陈氏面色冷住了。
柳雪小小年纪竟然问出了这样尖锐的问题。
而且问得步步紧逼环环相扣。
也许,正是只有这样懵懂的孩子才敢问出这样的问题吧。
刚刚欢腾起来的欢笑被人骤然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大家畅饮的动作僵直了,场面冷了下来。
其实这问题正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疑惑,死了一个四小姐,又认一个四小姐,柳老爷夫妻俩究竟要干什么啊?
在座的只有两个人不惊诧,一个是隐在众多仆妇丛里的柳妈,她低头喝茶,一口一口,好像压根对眼前的事儿不感兴趣;另外一个人正是柳映,她嘴角的冷笑布满整张脸,小妹子果然好记性,将她刚才那番耳语全部一字不落地学说了出来,不枉自己哄了她好一会儿并许诺回去送她一个玉钗子。
柳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叫这个叫柳缘的小贱人当中出丑,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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