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却说万氏与阮兰芷略略谈了一会子, 其后一致决定去拜访薛府, 打听一下阮老爷的事儿。
事情宜早不宜迟, 阮兰芷回了院子稍稍打扮了一番,因着姨祖母爱看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如今又是仲夏时节,于是换了一身樱花粉的薄纱裙, 这就备马车要出门了。
如今阮兰芷脚裸还肿着, 自然也走不快,老太太怕她出丑,干脆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那步撵也一并带上。
折腾了半响, 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 彼时, 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 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 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 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拐到东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 在州桥上拐个大弯, 继续朝东行, 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以及太常寺,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从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着薛府就在胡同的里面,距离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门口。
这个时候的李三,很是吃了些酒,正是兴头正浓,他的身后,还站着五个家丁,也俱都是身材壮硕,目露凶光之人。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深知这恶霸惹不得,正是犹犹豫豫,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这下可好,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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