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力……
“怎么会是他?他分明是来偷药的!且,且他差点被冻死了!”孙慕卿摇着头,“他是本来就想着杀人,还是只是因为误打误撞进了宅子才杀人?”
秦琰已吩咐了周怀去找董叔,闻言转过身来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恶人存了恶念无论何时都是恶人,没有这个机缘也还会有别的机缘,眼下要将五妹妹救下来。”
秦琰神色冷峻起来,秦莞也满眸凝重,无论如何,谁都不想看到宅子里有人再出事,更何况还是秦湘,秦莞移步,走到了内室门口去,秦琰也回到了内室之中。
“已经吩咐下去了,他马上就会过来。”说着,秦琰眉头微微一皱,“你在宅子之中躲了这么多日,便是为了去找孙神医报仇?”
秦琰以一种局外人的口气问话,也不显得和孙皓月多么亲近,男人听了目光朝秦琰看过来,片刻之后才漠然的道,“他不是神医,他是在害人。”
秦琰自然不信这话的,他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昏光掩映之下,他甚至看不清男人的眉眼,只依稀记得那一日救他回来时候他的长相十分普通,而他此刻明明在看着他,可他的视线却毫无迫人之力,秦琰感受不到愤怒和痛恨,就好似他那双眸子只是两个黑幽幽的窟窿一般,然而便是这样一个人,那般残忍的杀了小松子和大成。
“孙神医救了很多人。”秦琰语气也漠漠的,若是寻常痛恨孙皓月的凶手,听到这话只怕会被激怒,可男人闻言却没什么反应。
秦琰一时分不出他到底是心智强大还是他眼下已如一具行尸走肉。
秦莞和孙慕卿站在后面看着,心中皆是微微一紧,旁人或许忘记了,可她二人没有忘记,那一日此人醒来之后的眼神几乎和现在并无差别,当时他们只觉他毫无生气精神还未恢复过来,如今秦莞却是明白了过来,并非是男人还未恢复精神,根本是他本来就是如此。
“我女儿,生下来便无法行走,人人皆言她是怪物,可她却是我和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些年,我拼着一身的病做活,为的便是能让她吃饱穿暖,她只是手脚无法使唤而已,她不会死的,可从这里出去,她却死了。”
男人语声刻板而冷漠,说到最心爱的女儿才听见了些微的轻颤。
微微一顿,男人继续道,“她娘回去之后哭了几天,后来跌进赤水河死了,我们养女儿不易,女儿让我们一家都很苦,可我们不想她死,她一死她娘和我便都不想活了。”
秦琰眉头微微皱着,宋利也有几分怔愣,男人说话之时语气平淡,他的这些说辞,他们这些正常人家富贵人家出来的根本无法理解,只有秦莞,心底忽然被轻轻的扎了一下,将一个怪物女儿养大,若秦琰这般出身的人或许永远无法理解这对一个本就贫苦的家庭而言是多大的苦难,可他们从未想过放弃这个让一家人都坠入深渊的女儿。
秦莞看着男人模糊不清的面容,一时之间分不清他是因为失去爱女而后走火入魔的癫狂,而是在极度理智而克制的说这些话,秦莞心底生出隐秘的念头,她的女儿到底得的什么病?
秦莞见过太多的凶徒,行凶之时残忍无情,被抓之后要么痛哭忏悔要么愤世嫉俗,可若男人这般的秦莞极其少见,她绝不同情一个残杀了两个无辜生命的人,可心底却又着实生了更多的猜想,一个不放弃怪物女儿的父亲,和一个见人便杀的恶魔,实在矛盾极了,在这极度的矛盾之中,因为前者,秦莞在慎重的搜寻男人所言之中那些话可以相信。
秦琰不知道贫苦世界的苦有多苦,他只知道这些粗鲁蛮横的暴民一旦恶起来只会认死理从而做出最为残忍的事,秦湘和他相处不到一月,可因为她姓秦,他便决不能让她出事,若是连一个秦姓之人都保护不了,那他还有何颜面做侯府世子?
“你有何证据证明是神医医治不力?”
秦琰缓声而问,男人摇了摇头,“没有,我从矿场回来的时候,她娘和她的尸体都烂了,可我知道我女儿,她残活了十多年,不会随便死去。”
这个答案让秦琰十分不满,男人一看便没进过学堂不知世间道理,只是靠着这一番猜测便来行凶,秦琰更为肯定了他是个暴民,“你觉得孙神医才是你的仇人,却为何杀了那两个年轻人?他们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
“他们拥戴他,该死。”
男人的声音忽而更为冷漠,连外面的冷风都被他的话侵染。
秦琰看着男人,眼风忽而一闪看向了男人身后。
男人身后是打开的轩窗,在那里,漭漭的夜色犹如墨海一般,可以掩映任何的杀机。
秦莞看着男人说出这话,适才心底那一丝丝悲悯立刻散了,男人心中是有仇恨的,只是这仇恨到了极致,反而不会表现的歇斯怒骂,他只将最深的仇恨压在心底,而后发泄在刀锋刺入血肉之时,哪怕他面对的人也是无辜之人。
“他什么时候来——”
似乎发现了秦琰和他说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男人忽然警觉起来。
他一下子收了收刀,然后,秦湘便又低低的痛哼了一声。
“少主人来了——”
秦琰还没说话,忽然,董叔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一下子将男人的注意全数吸引了过来,同时,他也紧张的紧紧按着秦湘,秦琰转身,秦莞等人也往门口的方向看,却只看到了董叔一个人走进来。
秦莞眨了眨眼,只见董叔步履缓而稳的走到了内室入口处。
他站定,看了看尽头的男人,而后转身也看向了门口,似乎是在等待孙皓月走过来,里面的秦琰和宋利看不到,可站在外面的秦莞和孙慕卿几人却看得到,外面屋子里空空如也,哪里有孙皓月的影子,秦琰在等孙皓月,宋利也在等孙皓月,男人就更在等。
他双眸直直的看着内室入口,他在这宅子里潜行了这几日都没见到的仇人,终于要正面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了,男人握紧了手中的柴刀。
秦莞眉头越皱越紧,正不知道董叔这一出是为何,可忽然之间,她隐隐的听到了一声破空声响,秦莞心中一跳,这破空声响那般熟悉,几乎立刻就激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下一刻,“吧嗒”一声铁器掉在地上的脆响惊的秦莞回了神!
“三哥——”
“五妹妹——”
“谁的箭法这样准?!真是好样的!”
“白少主回来了,应当是他。”
秦湘的哭叫,秦琰的安抚,秦霜的惊诧,董叔松了口气的解释。
秦莞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转身便看到了后脑勺中箭的男人,他已经倒在了地上,脑袋上流出的血和小松子大成的血一样,顺着地砖的缝隙蜿蜒成一条小溪,晚荷和秀栀都冲了进去,一边将秦湘扶起来一边安抚,秦琰站在窗口,似乎和窗外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周怀从窗外一跃而入,几个捕快一起将地上的男人往外拖去。
秦莞心跳忽然变的极缓,眼前的画面却在急速的变幻,只等男人的尸体经过她身前她方才被血腥味激的回了回神。
这边厢,秦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哭腔道,“虽然她平日里过分可这一次也是遭了罪了,真是吓人,你平日里胆子最大了,可怎么也被吓呆了?”
秦莞并不是被吓呆了,只是此情此景,不知为何一下子将那夜的血火冷箭勾了出来,那是她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也是唯一的恐惧。
同样是危急时刻,可上一次在秦府她差点被秦琛杀死的时候,和差点在丽水河畔被倒塌的灯楼砸死的时候却又没有这样让她害怕的感觉……
秦莞手脚有些发凉,看着哭成泪人的秦湘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凄怆,这一次虽然不是她经历了生死关头,可她竟也有些低迷凄怆之感,这么一想,秦莞脑海之中不由得滑过了一道身影,是了,上一次和上上一次,燕迟都在她身边。
秦莞的心头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几乎是不能自己的生出了一大片绵绵的酸涩来,这一路行来,她回想侯府和担心姚心兰的时候远远要比回想和燕迟相处的时候多,可到了这会儿,她脑海之中却全都是他的影子,秦莞摇了摇头,耳边轰轰嘈杂,呼吸都艰涩了几分。
“好了好了,没事了,和他说话的时候,董叔和周怀已经去外面安排了,自然是一定会救下来你的,只是他到底拿着刀不敢贸然……”
“是,没想到白少主的箭法这样好。”
秦琰的声音和秦湘带着啜泣的有些听不清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秦莞正站在一边出神,却见内室门口的方向忽然走进来一道着银袍的身影,秦莞看过去,只觉进来的人身量高挑劲瘦,通身一股干练之风,再看五官也颇为俊朗,秦莞心中一定,先往来人身后看了一眼,见再无旁人进来,方知道这位便是白少主无疑了。
“看,这就是白家少主,长的倒是不错!”
秦霜站在秦莞身边,给秦莞指了指,然而秦莞眼下却没心思看。
这件骇人的案子结束了,她甚至还不知道那男人的名姓,她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却在这个档口想到了燕迟,她心中情绪有些复杂,一时有些懵然。
这是从未有过的,她这是怎么了?
秦莞还在发怔,秦霜便迅速的捣了捣秦莞的手臂,“看看看,你看五姐那个眼神……”
此刻屋子里人极多,秦莞和秦霜反倒是站在了一旁围看,只见秦湘仍然是泪眼婆娑的,可是白非钰一进来,她却将目光一下子落在了白非钰的身上,整个人精神一振,待白非钰低声问候,她眼底的光又有些不同,秦莞虽然不懂情事,可却善于观察细节,何况她自己也是女子,到底还是懂几分姑娘家的心思的,秦湘只怕是对白非钰当真动了心。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她这模样,白少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秦霜说着,也不知听到秦湘说了一句什么,她忽然牙酸似的倒抽一口凉气,“你听到了吗?她还说她刚才还在想白少主何时回来,刚才那么危险,她竟然……可真是应了那句话……生死关头想到的都是挚爱之人……”这么说着,秦霜自己先做呕状,“真是麻死了……”
秦莞听着这话,心思不由得又偏了,“生死关头吗?”
秦霜轻哼了一声,“她可真敢说,走吧,这屋子住不成了,咱们先出去。”
秦湘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秦莞听到了秦琰吩咐秦湘换个屋子,晚荷和秀栀此时已经收拾起来,秦莞被秦霜一拉,便同她走了出去。
一边走秦霜一边道,“不然呢?自己都要死了,自然想的是最挂念之人,五姐啊五姐……”
秦莞听着秦霜的话,心底又起了一丝涟漪,她下意识去摸袖袋,当下便摸到了安安静静躺在袖袋之中的寒月,她使劲的握了握,心底不由的微安。
她二人走了出来,不多时秦琰也来到了她们面前,“五妹妹今夜受了惊吓,这院子她自己住怕是不行了,待会儿让她去六妹妹此前的屋子住如何?”
秦琰看着秦霜,秦霜倒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之上计较,当即点了头。
秦琰说完又进了屋子,很快秦湘被扶了出来,见要换地方,秦霜便拉着秦莞先行往自己院子里走去,秦湘这片刻都在忙着和秦琰说话,等白非钰来了,更是看不到旁人,秦霜虽然早前有些担忧,可眼下危机已除,却是不想站在一旁碍眼,便转身拉着秦莞回了她二人的屋子,进了门,秦霜看着秦莞道,“你怎么恹恹的?当真不是吓傻了?”
秦莞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你不必担心。”
秦莞坐在窗边出神,秦霜“切”了一声当真不再管她,也不知秦莞坐了多久,只听到院子里吵闹了许久,只等秦湘安顿在对面的厢房才安静下来,而后房门又被敲响。
茯苓开了门,却是秦琰站在门外,他进的屋子来道,“六妹妹,九妹妹,咱们后日一早出发吧,这件案子了了,明日宋捕头他们就要走,咱们等雪化的多一些,也就是后日再走。”
秦霜早就等着走了,立刻应声,秦莞也答应着。
正说着话,秦霜却见院子里进来了两个人,抬着一只小箱子朝秦湘的房子走去,秦霜微讶,“那是谁……”
秦琰转身,自然也看到了,他神色一默,“是白少主的人,我们后天走,白少主后天早上也走,只怕比咱们还要早些,说是要回益州。”
秦霜立刻“哈”了一声,“可惜咯,不能同路。”
秦琰知道秦霜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时也没有怪罪,只见那两个男仆到了厢房门口,敲了敲门,将箱子放下和开门的晚荷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秦琰见那二人离开之后才出了院子,秦霜轻哼一声关了门,“便是再如何,也没有在路上就定情的,五姐这份心思怕是要白搭了。”
秦莞闻言不置可否,而对面的厢房里,秦湘正捂着缠着白巾的脖颈道,“这可怎么办,后日我们就要走了,白少主也要回去益州,这岂非……”
晚荷闻言忙劝道,“小姐先不要想这些,小姐都受伤了,明日好好养一养,后日好启程,白少主,若是他真有那份心思,回益州禀明了白氏家主,自然会来京城找小姐。”
秦湘起身走到了新送来的小箱子身边,吩咐晚荷打开,待箱盖子一开,秦湘眼前立刻一亮,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副红艳艳的宝石头面,另一边,还摆着一对鸳鸯佩。
秦湘眼底大亮,面上一下子血红血红的,晚荷则是眉头一皱,“这……这礼物也太贵重了,白少主和咱们可还算不上熟络呢,还有这玉佩……”
晚荷跺了跺脚,转身就要出门,“奴婢把人叫回来,将箱子送回去。”
秦湘一把拉住晚荷,“不……不送回去,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秦湘似乎忘记了今夜的惊心动魄,表情尽是满足和欣然,那副模样,似乎是白氏少夫人的位置已经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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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时候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个父亲掐死十多年脑瘫女儿然后自首的新闻,新闻里面父亲独自抚养女儿十多年拮据贫苦走投无路,当时看到只觉得十分悲凉,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写着写着想起来就有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