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到底城府极深, 哪怕是受了这样的冷遇,依旧不动声色。问候了元春一番之后,她便离开了华安宫的宫门处,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芝兰回到宫室中, 看见元春正坐在榻上看书,神情恬静安详, 周身洋溢着和煦的气息, 令人见了便觉得舒心。
看见芝兰进来, 元春便开口问道:“她走了吗?”
芝兰回答道:“走了, 走之前还问候了娘娘,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什么。——娘娘家住着的这两位姑娘,真是大不一样。”
元春闻言失笑,放下书本说道:“就见了她们那么一面, 你就看出来这许多么?”
芝兰笑着走到铜绿斑驳的香炉旁边,揭开盖子放了一块百合香进去, 说道:“奴婢跟了娘娘这许多年了, 别的不说, 看人的本事是练出来了。”
元春道:“既如此, 你倒是说说看。若是换了你是我家的姑娘, 却愿意与她们两人中的哪一位亲近?”
芝兰沉吟了一阵子之后,说道:“这一位薛嫔, 看似待人温和亲厚, 其实吧, 内心跟谁都保持着距离。若是侵犯了她的利益, 哪怕是亲姐妹她也能下手对付,不可深交。而那一位林姑娘,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傲冷清,其实如果被她放在了心上,她是愿意掏心窝子对你的。若是奴婢得幸生在娘娘家里,自然是愿意与林姑娘亲近,而与宝姑娘保持距离的。娘娘,奴婢猜得可对?”
元春闻言,大为惊异。原本只是随口问问逗着婢子玩,却没料到,薛林二人的脾性竟被芝兰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你说得果然不错嘛,看来,在相人这一方面,你真是有天赋啊!”她忍不住如此感叹道。
主仆二人谈论着薛林两位脾性完全不同的姑娘,却没有想到,在荣国府中,隔了几日之后亦有人谈起了她们。
没了元妃省亲的事,自然也就没有了大观园。林黛玉从贾母院子里搬出来之后,住进了距离宝玉住处不远的一所小院落之中。地方虽小,倒也清净,黛玉住着,也还过得去。
今日从清晨开始,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寒意森森,幽凉遍体。黛玉坐在西窗之下,愣愣看着窗外一株芭蕉,在风雨里瑟瑟发抖着。近日她有些心事重重,食不下咽,愈发显得清瘦了。
因宝玉为了宝钗进宫之事而尚未完全缓过来,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一大早紫鹃就去了他那里,说是替姑娘看看他。到了现在,尚未回转。黛玉素爱清静,没有了紫鹃在身旁伺候着,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更添凄清之感。
又过了一会子之后,有人掀起银红色纱帘,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来到黛玉身后她为她披上一件珠灰色夹棉绣各色缠枝花卉的氅衣,嘴里说道:“姑娘在这里坐了好半天了,窗子敞着风又大,仔细受了风寒。”
黛玉没有回头,回答道:“哪里就能那么娇弱了?无妨的。”
身量娇小的雪雁站在黛玉身后,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色。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姑娘,就这么认命了么?”
黛玉慢回娇眼,有些诧异的看向雪雁,道:“你这话,却是何意?”
雪雁咬了咬唇,说道:“宝二爷那边……整日还是记挂着他那宝姐姐,浑不像话。姑娘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黛玉闻言骇笑,道:“你这小蹄子,今日是怎么了,竟说起胡话来了。——你不懂。”她轻叹了一声。
“姑娘不要总觉得雪雁还小,如今,我也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雪雁道,“不说宝姑娘吧,就说丫鬟们。袭人,麝月,还有,还有咱们这里的紫鹃,多了去了!姑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还没成婚就已经有了这么些人了,将来可还得了?”
听了雪雁这话,黛玉蹙起了娥眉,道:“你可不要胡说,袭人麝月倒也罢了,怎么又扯到你紫鹃姐姐身上了?”
雪雁忍不住撇了撇嘴,道:“今日一大早紫鹃姐姐就出去了吧?到现在还舍不得回来,究竟是为了谁,姑娘真的不知晓?再者,往日我冷眼瞧着她的言行,桩桩件件,嘴里说是为了姑娘,心里却是为了宝玉,为了她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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