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母亲都去厂里缝布头挣家用了,让赵林这个家中长子怎么办?
抱着书本坐在教室当个鸵鸟一样安心诵读圣贤书?圣贤也不能答应!
乱糟糟的脑袋终于清醒一点,手里的一块六毛钱也变得湿塌塌的,灌满了凉水的肚皮也涨得发痛,该回家了。
记忆里自己扛大包这半年,家里的条件好了不少,母亲也不再整天以泪洗面,弟弟妹妹也重新回到学校,家里的锅中也不再都是稀粥。
赵林每每午夜梦回都安慰自己说: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做了我所有能做的一切。
亲戚邻居也都夸:“这孩子太不容易了,是个爷们儿!”
在床上躺了两年的父亲临死前握着他的手也说:“辛苦你了孩子,是我没用。”
被缝纫机扎成莲蓬手的母亲也说:“儿子,都怪你妈没本事,我和你爸对不起你。”
大姐为了偷偷帮衬家里,坚持先不要孩子,都不知道被婆婆骂成了什么样。回一次家就像做贼一样,拉着赵林的手不停流泪,不停埋怨自个儿自私的把自己嫁了出去不顾家里,让自己的弟弟累成这个样子。
四十平多点的屋子住了一家五口,大姐对自个儿的抱怨让赵林无颜以对,要不是因为家里住不下,她怎么可能会不顾家里匆匆把自己嫁出去。
弟弟妹妹也都是有心的,不但成绩个顶个的棒,放学回家也很少出门疯玩,不是帮忙做饭就是帮着打扫卫生。后来考上大学连生活费都不开口从家里要,也不知道在首都这么个大城市里,为了吃饭受了多少苦。
赵林重新拾起书本之后,生活压力已经不存在了,生意也越做越好,这时候他常常想一个问题。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再努力一点,父亲的病是不是就能治好?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再努力一点,母亲的手是不是就不用变成那个样子?
如果,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弟弟妹妹是不是就不用吃那么多苦?
如果自己能再努力一点。
混乱的脑袋变得清晰起来,从干活的地方到家里的这段路不好走,大煤渣在脚底下顶着一走一出溜。刚下过雨,泥浆从煤渣缝里直往鞋里钻,多好的布鞋在这种路上走多了也撑不了两年。
鞋底还是老妈下了工一针一针缝出来的,心疼的赵林直抽抽。“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还没喊出来,想要踩在柏油路上还得多等两年。
一九八零年的中国已经试探着走向重回巅峰之旅,中外合资企业也开始成立,五月份的时候深川市的经济特区也摸摸索索的办了起来,再过几个月,四个人集团就要开庭公审。
不过在这个通讯不畅的时代里,底层的人们对这些影响整个中国,甚至整个世界的大事还懵懵懂懂,每家每户盘算的不过是家里人下顿饭吃什么,吃多少。
赵林挺怀念童年,那是他不多的愉快回忆,那时候父亲身体还很好,做为少有的高级技术员,一人拿的工资就能养活一大家子生活。虽然吃穿依旧不足,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
走在水、泥路上,赵林感觉一切都这么糟心,哪怕自在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也改变不了这一点。蓝天、白云、大片的树林、挨着城区的无边麦田、啾啾的鸟鸣、热情的街坊都不如一口白面馒头实在!
回到家里,啃一口老妈留在锅里的苞米窝头,噎的赵林泪都快下来了,哪怕是为了那口白面馒头也得快点赚钱才行。
“爸,我回来了。”赵林手里拿着窝头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什么,眼皮子也有些控制不住,泪水总是想要往外窜。
“快去躺一会儿,我这没事。”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老爸慌忙答道。
十六岁的小子和混了半辈子人差距不仅仅是知识的积累,更多的是对人情事故和人心的把握。
当年的自己只想着照顾家里,只想着自己要做点什么,从来没想过真正难过的人是谁。
是那个以一已之力养家糊口的男人。
是那个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偷偷流泪的男人。
是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女吃苦受罪却无能为力的男人。
是那个从来不哭不闹的病人。
是那个为了省下买药钱,谎称自己被大仙托梦不能吃这不能吃那,一心只求速死的病人。
是那个被赵林叫做父亲的人。
是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天才,为了养家糊口变成扛包客的六十年代的天之骄子国家栋梁的大学生。
“爸,你教我做题吧,我想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