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我当时心情不好。以前你诽谤我长相用词更狠的时候也有,我发过火吗?”
他不吭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了一个深蓝色小盒子给我。
“这又是什么东西?”
“给你的生日礼物,那天就买好了,结果你发疯先跑了。”
我打开一看,一条银色细链子上有一个蓝色心形水晶坠子,看着十分精巧可爱,顿时开心了:“真好看。”
“你还真好哄,一个人造水晶项链就能眉开眼笑了。早知道那天我早点拿出来,也省得你跟我翻脸。”
我不理他,取出项链,试着戴起来,却怎么也扣不拢后面的搭扣,他看不过眼,推我转个身,帮我扣上,我把玩着水晶,看着光线从中折射出来:“看在礼物的分儿上,我原谅你了。”
他不理我,走了几步之后,却突然说:“小航,我跟一个女孩子上床了。”
我吓一跳,站定回头看他,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什么时候?”
“就是你生日那天。”
“和谁啊,我认识吗?”
“小艾。”
这个名字我略有印象,是他那群朋友中的一个,白皮肤、齐刘海儿、小小尖脸加琥珀色的美瞳,曾要求我给她看手相,我不记得我当时说了啥,其他特征当然就想不起来了。
“你情她愿,别搞出人命来就行。”
“我有点后悔。”
“啧啧,睡都睡了还讲这话,你也太没品了。”
他不吭声。
“哎,问个技术问题,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吗?”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一下,随即恼火了:“这话你也问得出口?”
“好奇嘛,我又没打算问你们的细节。别小气,分享一下。”
“没有那么夸张。”
“喂,你这表情,未免太坚贞了,弄得倒像是人家诱拐了你一样。”
他无可奈何地说:“过程也不是不开心的。”
我乐了:“看你这弯转的,直接说个开心会死吗?”
“怎么说呢,过后觉得很空虚,不是那种毫无保留的一直开心。而且——”他欲言又止,我盯牢他,他只好说,“小艾问我,要怎么给你交代?”
“什么交代?”
“他们都当你是我女朋友。”
想想也是,我和他们出去玩了几次,每次都是被周锐带过去,确实很像是恋人关系。我只得摊手:“好了,托你的福,我成了被劈腿的那个倒霉鬼。”
“其实我也觉得你是我女朋友,所以才会觉得后悔。”
我哈哈大笑。他气得推我一把:“当我的女朋友很委屈你吗?”
“别恼羞成怒嘛,委屈说不上。”我一边笑一边说,“我们认识这么久,要能恋爱的话,我们之间早发生点什么了。”
“你可不能说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倒也是——他吻过我。如果他没有第二天动身去英国,也许我们之间会发生更多事情,可是时过境迁,等他回来后,那个吻早已经如同蜻蜓点水掠过,我们仍有独处的时间,却再没有那天的冲动。
“好了好了,还提那个有什么意思。”
他叹气:“我跟你说过,我是为你才从英国跑回来的。现在你更不想听我说这话了吧?”
“嗯,不用说了。”我问他,“你隔一个星期才来把生日礼物给我,不会是真觉得不好跟我交代吧?”
“信不信由你,我觉得有点不好面对你。”
“有什么不好面对的——”
我打住,突然觉得他说得没错。我并不为这件事生气,倒不是我宽容,事实上我对爱情从来没有特别憧憬,对周锐也没有所有权意识,所以产生不了被侵犯的愤怒。可是我又隐约觉得,也许我们就是错过了某个需要天时地利才能顺利达成的东西。这么一想,我也有些怏怏了。
我们再没说话,一直走到公司门口,他才说:“我们没事,对吗?”
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似乎是在问我介不介意,我只能回答:“嗯,没事。”
“我们以后都不可能有什么事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苦笑一下:“大概是的。”
我们不由自主避开彼此的眼睛,他转身走了。
看着周锐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开,我转身准备进公司,却与疾步冲出来的董雅茗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
“我跟我妈吵架了。”
我笑,这就是小公司的好,不要说没有用眼角余光看人的前台小姐,还能时不时看二老板与小老板拌嘴玩。我打算进去,她却拉住了我:“陪我说会儿话,我快烦死了。”
“我要是迟到了,你妈该念叨我了。”
“理她呢,考勤归我管。”
我只得跟她一起走上天台,董雅茗趴在水泥栏杆上,长长叹气:“我妈让我跟守恪分手。”
我没什么心情听她诉苦,只“嗯”了一声。
“她实在太不讲道理了,凭什么这样干涉我的生活。”
“因为她没学过心理学,不懂得要想掐灭热情,最好的办法是让它自生自灭。”
“那你帮我去跟她说说——”
我失笑,摇手不迭:“我才不管这闲事。”
“你到底算不算赵守恪和我的朋友?”
“朋友也不能插手家事啊,大小姐,你们又不是急着结婚,非要双方家长点头祝福。静悄悄地约会,谁能管得着。”
“唉,我刚才跟妈吵架吵急了,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她再怎么反对也没用。她一听就发疯了。”
我哈哈大笑:“这个‘我是他的人了’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哎哟,看不出赵守恪一脸禁欲的样子,居然还有这一手。”
董雅茗恼羞成怒:“我们两个都是成年人,又在一起这么久了,擦枪走火不是很正常吗?”
“是是是,非常正常。”今天这日子真是古怪,所有人都跑来跟我宣布他们的私生活,我摇头,“不过我承认正常没用啊,你妈显然不这么看。”
她兀自嘴硬:“随便她。”过了一会儿,沮丧地说,“她这会儿肯定在给我爸打电话说这件事。”
“你看起来也不像怕你爸的样子。”
“他当我纯洁得跟白雪公主一样,听到非得气晕不可。”
我再度被逗乐,董雅茗悻悻地说:“当爸爸的都有点一厢情愿,难道你爸不是这样?”
“我爸没这么有童话气息,哈哈哈哈。”
“何慈航,不管我父母怎么想,我已经没办法放弃守恪了。”
她的声音低微,带着苦涩,我收敛了狂笑,看着她:“就因为……‘你是他的人’了?你不该这么想。如果他好,值得你爱,才值得你去坚持。不要因为发生了亲密关系,就觉得必须与他绑在一起。”
“你不会明白的。其实之前我也很犹豫,妈妈说的那些话难听归难听,都是现实问题,他家境一般,前途未卜倒是其次,他还有个寡妇妈妈,会是很不好相处的婆婆。”
“他妈妈洪姨对人很好的。”
“你只是她邻居,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她没理由对你不好啊。一般守寡多年的女人对儿子都有独占欲,肯定会排斥儿子的女人。”
我恼了:“你在根本不认识一个人的前提下,就依据她的身份对她做出判断,对她十分不公平。要照此推断,赵守恪与我都是单亲家庭长大,人格与心理肯定不健全,不宜接近,更不宜托付终身。”
“哎,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我根本没有说你什么。”
“你这样带着偏见给人贴标签,跟你妈说穷人家孩子更能吃苦如出一辙,有什么意思?”
她一下哑然。
“你妈是我的老板,她爱怎么想、怎么说,我根本不必理会。你声称拿我当朋友,我必须讲实话,赵守恪是今天这个你爱的样子,与他妈妈给的家教分不开。你不可能剥离他与他妈妈的关系,与其思前想后,不如按你家人的要求,早点和他分手好了。”
她眼泪汪汪看着我:“可是我爱他。而且——”
而且“我是他的人了”。又绕回到这里,我的火气平息下来,摇摇头:“我搞不懂你的逻辑。”
我们一同伏在栏杆上,看着远方,这里是一座7层旧厂房改建的办公楼,淹没在一大片居民区中间,不管从哪个角度望出去,周围密密麻麻全是房子,没有什么悦目的景致可言。
我知道董雅茗正在苦恼之中,赵守恪想必也不轻松。跟周锐一样,他们似乎不约而同踏过了青春的某个阶段,将我一个人遗留在原地。
我不能完全体会他们的烦恼,却能清晰感受到此刻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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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出那张名片,打通了上面那个手机。
电话接通后,话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你好,哪位?”
“嗯,我叫何慈航,半个月前,你在一家酒吧外面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在找模特儿。”
“哦对,你为什么拖这么久才打我手机?”
“我想问报酬是多少?”
他一怔,被我的直截了当弄得哈哈大笑:“首先你得来公司,让设计师过目,得到认可后再去试镜,出片没问题才能通过。至于报酬,不可能高到哪里去,但也肯定是公道价格,比一般打工要好得多,我们是大公司,不会因为你是新人就欺负你。”
“好吧。”
“方便的话,今天下午一点到公司来,跟前台就说是找我的。”
“要化妆吗?我可不会。”
“不用,保持碰见我那天的样子就可以了。”
我回忆一下,那天穿的似乎是黑色印字母T恤加一条破洞牛仔裤,平常无奇,跟满大街女孩没什么区别。“还有一个问题。”
“说。”
“你叫什么名字?”
“名片上不是印着呢吗?”
“呃,名片被烟头烫了个洞,正好是在你名字上面。”
他大笑:“幸好不是在电话号码上面,我叫祝明亮。下午见。”
我按地址找过去,这里位于城市另一端,是一个颇有规模的服装工业园,我对前台报上祝明亮的名字,马上被带进一个大房间,这里光线明亮,四周摆着模特台和各种布料样本,中间是一个乒乓球台般大小的工作台,比一般办公桌来得高一些,一个女子坐在桌边高脚凳上,伏案写着什么,祝明亮站在她旁边,跟我打招呼:“嘿,你好。”
“你好。”
我今天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他看上去很年轻,从发型、五官到衣着都很清爽,像是一个标准上班族。“放轻松,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总设计师辛笛。”
辛笛抬头,没有任何寒暄,从上到下审视我,目光炯炯。我也看她,发现她长着一张娃娃脸,头发剪得短短的,穿宽松白衬衫配黑色七分裤,被巨大的工作台衬得分外娇小,比许可更加看不出年龄,可整个姿态又有着说不出的专业与权威感,就算如此打量人,也并不显得无礼。
“你多大?”
她冷不丁发问,我竟然要想一想才能回答:“十九岁,身高170厘米,体重大概49公斤。”
她笑了:“老祝你从哪里捡到她的?”
“酒吧门口。”
“前天来面试那个,是你从电影院诳过来的。成天在这些地方乱转,真的没人当你是人贩子?”
“我这不是被你逼急了吗?再说,我长着这么正气凛然的一张面孔,一看就是可信的。”
她大笑,正要说话,一个女孩子探头进来叫:“辛笛姐,曾总请你过去一下。”
辛笛跳下高脚凳:“等我一下啊,马上回来。”
她一阵风般出去,剩下我与祝明亮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他忍着笑问我:“你不舒服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
“你的表情,还有站立的姿势……实在是很奇怪。”
我意识到自己确实全身发僵,有点来气了:“换你被人从头看到脚,会自然才怪。”
“不必紧张,要像那天我看到你一样,带点目空一切的感觉。”
“你确定你眼睛没问题吧,我什么时候目空一切了?”
“当时你站在一群大孩子中间,他们吵吵嚷嚷,只有你没说话,放空一样,嘴角挂着一点不耐烦。那个样子很拽,也很酷,就是我们需要的感觉。”
我气馁了,觉得他一定误会了什么,我根本从来都没有什么拽啊酷啊的感觉,至于那点不耐烦,倒是有可能的,听他们讲废话,很难做到兴致盎然,倒时不时会有些轻蔑。可是要我在这间工作室里还原当天的表情,太为难了。
“我又不是演员,还以为过来让你们看看就行了。既然这样,就不浪费彼此时间了。”
“哎哎哎,你别走,我觉得你很有希望。你看这边——”
我顺他手指看左边墙上,那里挂了一张巨幅海报,上面是一个女孩子,只十六七岁的样子,靠在一座老式建筑的花岗岩墙壁上,穿着一条白色裙子,有着一张完美如梦幻的面孔,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被风吹得飘拂开来,头微微上仰,眼神迷茫,而且——目空一切,没错,就是这个词,弓形的嘴唇微张,略微倔强,不带一丝挑逗,却有难以言说的性感。
“这就是辛笛一直喜欢的风格。”
我一怔,随即勃然大怒,怒视着祝明亮:“靠,逗我玩是不是很有趣?”
“什么?”
“这姑娘美得不像话,跟我根本一毛钱相似之处都没有。你们设计师爱好的既然是这种,何必叫我过来。玩我吗?”
“息怒息怒。你长得确实不像她,但我们这次做一个新的品牌,找的模特儿不是标准美女,你的身材条件合格,神情气质跟她很相近。”
“少他妈跟我扯这种没谱的淡。”
祝明亮愕然,一脸的哭笑不得:“看不出你一个小姑娘讲起粗话来这么顺溜。”
“让我逃课出来听这个,我讲不出好听的话来。”
我转身要走,却见辛笛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不声不响站在我身后,抱臂打量着我,她比我矮了至少有十厘米,可看起人来不动声色,颇有气势,我打算绕开她,她拦住:“老祝有时候确实喜欢扯淡——”
祝明亮在对面抗议:“喂,不要诽谤我。”
她不理会他:“但我不会,你看起来确实是合适的。”
我瞠目看着她,讲不出话来。
“海报上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堂妹,穿的衣服还是我大学时代的设计作品。”
祝明亮插话:“辛笛是出了名的恋妹狂。”
她还是不理会他,专注地看着我:“拍那组照片的时候,她只十六岁,没错,她很美,不过她最特别的还是那时的神态气质。”
我不由自主再看向那海报。
“这个城市漂亮女孩子很多,但都不是我做这个品牌所要表现的那种气质。你不一样,你很特别,周身散发的气息,简直是她那个时候的加强版。”
我移回目光,不理解她讲的到底是什么,无法作答,只能耸一耸肩。
她笑了:“话说回来,还是要看带妆试镜的效果才能定夺,你愿意再抽一个下午吗?不必逃课,我们迁就你的时间。”
一直到走出来到了公交车站,我都是恍惚的。
要不是张爷爷再次住院,我打工那点钱只算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急于想多赚一点为爸爸减轻负担,我才不会来这里。
我忍不住对着公交车广告屏里的影像审视自己,结果让自己更加疑惑。
从小到大,没人夸过我漂亮。爸爸这么偏心我,也避免提及长相这种话题。
我的审美一向正常,所以我觉得许可很美,辛笛工作室内海报上的女孩也很美,而再怎么对自己宽容,也只能承认,我的长相跟美扯不上关系,唯一拿得出手的是身材瘦得似乎跟上了某种时髦,而且腿够长。
至于神情气质,切,这么不着边际的东西,谁说得清。
我怎么才能做到站在照相机前,表现出他们要的东西?
想一想,我的腿都有点发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