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冷暖之间
世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有各自的悲伤,他们大多数都有着委屈。
——查尔斯·狄更斯
过完元旦,很快就进入了期末考试周。
老大魏彤考完了研究生考试,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坚持了一年的拼搏总算告一段落,可以稍作休息。吴倩倩和颜晓晨都有了工作offer,虽然不是她们理想的工作,两人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签约,等于仍是没有工作,但好歹有了成功找到工作的经验,让她们对自己多了几分信心,宿舍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就要期末考试,所有人把其他事都暂时放下,心思全放在了功课上,宿舍四个女孩又像以前一样,说说笑笑,偶尔还一起去自习室复习备考。
颜晓晨平时在功课上花了很多工夫,考试前反倒不需要太花时间,可是在帮沈侯考试这件事上,却花了她不少时间和心思。虽然上一次,颜晓晨的宏观经济学拿了高分,可毕竟已经过了两年,教材更换了,老师也不同,她怕出意外,让沈侯把课本和复印的笔记拿给她,打算把所有知识点再从头过一遍。
沈侯看颜晓晨为了他如此认真,也说到做到,每天都会背着书包去上自习,认真地复习其他几门功课。颜晓晨看他如此,放下心来。
晚上,颜晓晨和沈侯一起上完自习,出来时,竟然碰到了刘欣晖。颜晓晨怕碰到同学,特意选了距离他们学院最远、条件又最差的文科楼上自习,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然在这里都能碰到一个宿舍的同学。
刘欣晖笑得意味深长,“你们怎么在这里上自习?”
颜晓晨有点不自在,“快考试了,现在上自习的人太多,别的教室不好占座位。”
沈侯却无所谓的样子,大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你也来这里上自习?”
刘欣晖说:“我是来找一个高中同学。你们慢慢走,我先回宿舍了。”她悄悄对颜晓晨做了个鬼脸,骑着自行车走了。
颜晓晨对沈侯说:“她肯定激动地回去讲八卦了!”
沈侯不以为然地说:“八卦就八卦呗!”
颜晓晨回到宿舍,果然三个女孩都兴致勃勃地盯着她,魏彤说:“赶紧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颜晓晨把书包搁到桌子上,“我和沈侯一起去上自习了,只是以友好互助的同学关系,不是以浓情蜜意的恋爱关系。你们懂的,期末考试!”
魏彤大笑起来,“哈哈哈!谢谢欣晖的中饭,谢谢倩倩的晚饭!”
原来,刘欣晖回到宿舍,把碰到沈侯和颜晓晨的事一说,三个人竟然打了个赌,魏彤赌颜晓晨只是因为期末考试,帮沈侯复习功课,刘欣晖和吴倩倩却赌两人又在一起了。
刘欣晖郁闷地嚷嚷:“颜晓晨,你让我好捉急,沈侯都和你分手了,你干吗帮他啊?”
吴倩倩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拿起课本继续看书。
颜晓晨看她们都已经洗漱完了,把头发挽起扎好,一手拿着脸盆和毛巾,一手提着热水壶,去卫生间洗漱。
正在洗脸,听到刘欣晖大声问:“晓晨,你的经济法笔记在哪里?借我看一下!”
颜晓晨闭着眼睛,一边掬水冲去脸上的泡沫,一边说:“在书包里。”
颜晓晨关了水龙头,用毛巾擦脸时,突然想到书包里还有宏观经济学的书和笔记,赶忙拉开卫生间的门。
已经迟了,刘欣晖站在颜晓晨的书桌旁,拿着宏观经济学的书,困惑地翻了翻,看到扉页上沈侯的名字,突然明白过来,得意地对着全宿舍晃了晃书,“你们看这是什么!晓晨,你还说你和沈侯是清白的同学关系?哼!我才不相信呢!沈侯的书怎么会在你书包里?”
魏彤想了一想,也反应过来,“沈侯这学期要补考宏观经济学?”
颜晓晨走出卫生间,一边放脸盆毛巾,一边装作很随意地说:“他让我帮他押一下考点。”
刘欣晖惊叹,“这么厚一本书,你对他也太够意思了吧!”
颜晓晨从书包里翻出经济法笔记,递给刘欣晖。刘欣晖一手接过经济法笔记,一手把宏观经济学的书还给颜晓晨,颜晓晨立即塞回了书包。
魏彤以过来人的经验,语重心长地说:“晓晨,沈侯不是值得你投资的项目,不会产生利润回报。”魏彤高中时就有了男朋友,高考后,两人一个进了名牌大学,一个进了三流大学,魏彤不顾父母反对,坚持和这男生在一起。为了照顾男生的自尊心,魏彤各种小鸟依人、千依百顺,大二时,男生劈腿同校的系花,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魏彤竟然发现男朋友在QQ聊天里嫌弃她在床上动作太死板。
颜晓晨拿了洗脚盆接凉水,“你们都想多了,只是朋友间帮忙而已!就要毕业了,以后能帮到他的机会也不多。等工作后,大家各奔东西,很难再见面,趁着还有机会,能帮一点是一点。”
吴倩倩好笑地问:“既然你的好不能把他留在你的身边,干吗还要对他好?”
颜晓晨反问:“对一个人好一定要他回报吗?”
吴倩倩犀利地说:“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首先爱的应该是自己!自己都不拿自己当回事,也别指望别人把你当回事!张爱玲那一套为爱卑微到尘埃里,还自以为能开出花的做法,根本不现实!你看看她一生的悲剧就知道了!”
魏彤点头,感慨地说:“就算要对一个人好,也要先选对人!这世上渣男很多,一定要带眼识人!”
所有关于沈侯的事,颜晓晨只想藏在自己心里,她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
刘欣晖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再没兴致打趣颜晓晨,“晓晨,如果不能两情相悦,千万记住,找个爱你的男人,而不要找一个你爱的男人!”
颜晓晨端着洗脚盆走到凳子旁,加好热水,坐下洗脚,正好此时,宿舍熄灯了,几人不再讨论爱情中值得不值得的问题。
颜晓晨的选修课学分已经全部修满,这学期只有两门专业课,自己的考试一切顺利,帮沈侯考的宏观经济学也很顺利,阶梯大教室里坐了一百多个人,还有几十个人因为来得晚,阶梯大教室里坐不下,被安排到了另一个小教室。
教授和助教根本记不住那么多面孔,同学彼此间也稀里糊涂,颜晓晨坐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埋头做卷子。
卷子答完后,却不敢交,一直等到考试结束,助教收卷子时,她把卷子递给旁边的同学,旁边的同学连着自己的卷子一起递给旁边的同学,就这样同学传同学,好几张卷子一起传到了助教手里。
颜晓晨低着头,随着人流,迅速地溜出了教室。等到教学楼外,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拿出手机,正在给沈侯发短信,突然,有人在她肩头拍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颜晓晨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欣、欣晖!”
刘欣晖困惑地看看教学楼,“你在里面上自习?今天不是因为考试多,教室全被占了吗?”
“我……我不是上自习,我是去找老师问了几个问题。”
“不愧是好学生!我现在看书,觉得整本书都是问题!”刘欣晖笑做了个鬼脸,没再多想,亲热地挽住颜晓晨的胳膊,“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
颜晓晨一边走,一边给沈侯发了条短信,报平安,顺便告诉他,她和欣晖一起吃饭,不用在食堂等她了。
下午时,沈侯到自习室来找她,两人一起复习经济法。
第二天早上考试时,他们真一前一后坐了,颜晓晨也不知道沈侯到底抄到了多少,反正问他,他说应该能考七八十分吧。颜晓晨算算,期中考试占总成绩的百分之三十,平时作业占百分之二十,期末考试占百分之五十,作业她一直有帮他,应该能拿满分,期末考试拿个七八十,沈侯及格应该没问题了。
两周的期末考试周,在复习和考试中,一晃而过。大四上半学期结束,寒假正式开始。
寒假不同于暑假,暑假有不少同学会留在学校,托福班、GRE班、考研班、打工……学校依旧热热闹闹。可寒假天寒地冻,干什么都不合适,中间又有个举国欢庆、全家团聚的春节,同学们都急匆匆地往家赶。
很快,宿舍里其他三个女孩就都走了,楼道里也渐渐空了。
沈侯和颜晓晨的家乡距离上海不远,有火车、有大巴,交通很方便,不用太担心春运的问题。
沈侯走前,来问颜晓晨:“你车票订了吗?什么时候回家?”本来他想着两人一起走,大不了他绕一下路,先送她回家,权当去旅游。两人一起上自习备考时,他问过她好几次回家的时间安排,可颜晓晨总是说考完试再说,结果他爸妈看他老不买车票,直接打发了人来接他回家。
颜晓晨说:“再过一两周就回去。”
“你怎么那么晚回去?留在学校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打工赚钱啊!”
“财迷!”
颜晓晨笑笑,没有反驳沈侯的话。
沈侯忍不住问:“颜晓晨,你家该不会是靠你养家吧?你年年拿最高奖学金,可以说学费住宿费全免了,你在酒吧打工,每月应该有一两千块,你又那么节省,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颜晓晨用半开玩笑的话打断了沈侯的询问,“我如何花钱、赚钱是我的事,就不劳您关心了!”
“你以为我想关心吗?随口问问而已!”对颜晓晨把他当外人的态度,沈侯很受伤,却不愿承认,只能嘴硬地表示根本不在乎。
沈侯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等回到家,开着暖气,吃着零食,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想起颜晓晨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宿舍,宿舍里可没有暖气,他的气又渐渐消了。想知道她的消息,又拉不下面子,偏偏颜晓晨也不联系他,让他恨得牙痒痒,向他表白的是她,可清清淡淡,全不在意的也是她!
正和自己的面子较劲,幸好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给了沈侯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去联系颜晓晨。
沈侯在学校的官网上查完成绩,给颜晓晨发了短信,“宏观经济学82,经济法68,全部通过,可以顺利毕业了!谢了!”
他一边等颜晓晨的回复,一边在网上乱逛,无意中看到一条抢劫案的新闻,记者最后还提醒旅客春运期间注意安全,沈侯忙又给颜晓晨发了条短信:“春节前是抢劫案高发期,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等发送出去,觉得自己气势太弱,赶忙追加了一条,“你这次帮了我大忙,还没收我的钱,我算是欠了你一份人情,有什么事用得上我,尽管开口!”
沈侯一会儿瞅一眼手机,眼巴巴地等着回复,可颜晓晨一直没有回复,沈侯都要等得发火时,颜晓晨的短信终于姗姗而来,一连两条短信。
“过了就好!”
“好的,我会记得连本带利都收回。”
沈侯急匆匆地发短信质问:“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我短信?”写完了,一琢磨,不对啊!这样发过去不就表明他一直守着手机在等她的短信吗?他立即把短信删除了,决定也要像颜晓晨一样,晾晾对方!
他去喝了点水,又站在窗户边欣赏了会儿风景,感觉上等了好久了,一看时间,才过去五分钟,显然不够“晾晾对方”的标准。沈侯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实在没事干,开始收拾衣服,翻箱倒柜,把衣服整理好,看看时间,才过去了十几分钟,觉得还是不够“晾晾对方”的标准;他又跑到厨房,东摸摸西看看,甚至拿了个菠萝,削皮挖洞,切好后,端去给保姆阿姨吃,把阿姨惊得两眼发直地看他。
沈侯虽然鬼心眼不少,可做事向来直来直去,平生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竟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觉得这哪里是“晾晾”颜晓晨,根本就是他自己“晾晾”自己。
虽然还是没达到自己设定的目标,但沈侯再憋不住,冲进了屋子,给颜晓晨发短信,“你最近在干什么?”
这一次,颜晓晨的短信立即到了,“财迷当然是忙着赚钱了!”
沈侯感觉好了一点,故意先回复了几条别人的微信,才慢条斯理地发了条短信,“你找了个白天的工作?”
颜晓晨的短信又是立即到:“是啊!”
沈侯笑起来,几日的不舒坦全部烟消云散,“财迷可要明白身体健康是最宝贵的财富,注意身体!”
“活很轻松,就是发发文件,我身体很好!”
沈侯咧着嘴笑骂了句“财迷”,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
此时,财迷颜晓晨正站在街头,忙着赚钱。
她依旧晚上去蓝月酒吧打工,只是周围的学校都放了假,酒吧的生意也受到影响,冷清了不少,相应地,侍者的收入也少了。
临近春节,打短工的工作很不好找,颜晓晨找了一份发小广告的工作,每天十二点到下午五点,站在街道最繁华的地方发广告。
寒风中,颜晓晨给沈侯发完短信,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立即接着干活。每看见一个人,就赶紧把广告塞给人家,动作一定要快。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沈侯送她的帽子和围巾,尽可能让自己保暖,可戴着手套就会干活不方便,所以没有办法戴手套。
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颜晓晨眼角余光瞥到一个人走近她,忙把广告递了过去,对方拿住了,却没有不耐烦地走开,而是站定在她身旁。颜晓晨扭头,看是程致远,咧着嘴笑起来,惊喜地说:“我还纳闷这人怎么不走呢?原来是你!”
程致远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视线缓缓从她的脸上扫到她的手上,定格住了。
颜晓晨因为小时候手上就生过冻疮,一旦冻着就很容易复发,这几天一直站在寒风中,手上又开始长冻疮,两只手看上去有点肿胀,又红又紫,很是难看。颜晓晨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毛病了,搽了冻疮膏也没什么用。”
程致远忙把视线移开,“你……你白天都在做这个?”
“是啊!”
“为什么不找家公司做实习生?应该会有很多公司欢迎你们学校的学生!”
“就寒假这一两周,没有公司会有这么短期的实习工作了。”颜晓晨一边说话,一边还逮着机会把几份广告递了出去。
程致远突然把她手里的传单抢了过去,“我帮你发!”他压根儿不会判断哪些人有可能接广告,动作也很笨拙,但胜在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几乎没有人舍得拒绝他,还有不少小姑娘远远看到他,特意过来,从他身边走过,拿一份广告,听他说一声“谢谢”。
颜晓晨愣愣地看着他。
一沓广告不一会儿就发完了,程致远说:“发完了!你可以下班了吧?”
颜晓晨拍拍背上的双肩包,笑起来,“里面还有满满一包呢!不过,还是多谢你啊!你刚才吓了我一跳!”
程致远愣了一下,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就剩这么点了,想着这么冷的天,赶紧帮你做完,就算完事了。”
这人看似温和,实际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颜晓晨释然了,“没事,没事!你是好心帮我!我穿得很厚,冻不着!”她打开包,又拿出一沓广告,一边发广告,一边问:“你来这边办事吗?”
程致远说:“约了朋友在附近喝咖啡谈点事,没想到看到你,就过来打个招呼。”
颜晓晨看程致远没有说走,怕他是不好意思,善意地催促:“我还得继续工作,你赶紧去见朋友吧,别被我害得迟到了。”
“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颜晓晨挥挥手,笑眯眯地说:“再见!”
发广告这活,看似很容易,只是薄薄一页纸,递给对方,好像并不碍他什么事,他随手接了就可以随手扔了,可很多人走过路过,就是不愿要。
这段时间颜晓晨深深体会到这点,有时候过了五点还没发完,为了不被扣钱,只能再在寒风里多站一段时间,熬到广告发完。可寒冷这东西,和边际效益递减的经济学原理截然相反,它是边际效益递增,刚开始的一两个小时并不算难挨,甚至不觉得有多冷;中间一两个小时,即使穿着羽绒服,也开始觉得身子冷、腿发凉,这时候靠着保温杯里的热水,也能混过去;可后面一两个小时,热水就算没喝完,也变凉了,这时不仅身子冷,连胃和肺里都觉得冷,似乎每吸一口气,都把寒冷带进了五脏六腑。
今天显然又是不够运气的一天,五点时,颜晓晨仍没有发完广告。天色已经黑沉,气温越来越低,大街上行人的脚步越来越快,愿意接广告的人也越来越少,有的人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被颜晓晨挡住路时,甚至会嫌恶地呵斥一句“滚开”!再做心理安慰,被人呵斥了“滚开”,颜晓晨也会有点难受,但难受完了,依旧要带着微笑发广告。
街道拐角处的咖啡店,程致远独自一人坐在窗户旁的座位上,喝着咖啡。事情早已经谈完,他的朋友四点半就走了,他却一直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颜晓晨——颜晓晨趁着一沓广告发完的间隙,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打开喝了一口,却发现已经冰冷,龇牙咧嘴地咽下冰冷的水,赶紧又把保温杯塞回书包。她一边发着传单,一边时不时眼馋地觑一眼旁边饮料店里热乎乎的饮料。这种不设座位、店面狭窄的街头小店的饮料应该没有多贵,便宜的大概四五块就能买到,她一直看着,却一直没舍得买。
派发小广告绝不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工作,大部分人即使不愿意要,也只是冷漠地走开,个别人却会嫌恶地恶语相向,颜晓晨应该也不好受,但她总能一个转眼,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带着笑容,把小广告递出去,希望对方能够收下。
熬到快六点时,颜晓晨终于发完了广告,她跑到街道另一头发广告的小领工那里领了钱,隔得远,程致远看不太清楚,像是六七十,反正绝对没有一百。
她背着书包,准备赶去酒吧上班,走过一家家蛋糕店、咖啡店、服装店、快餐店……她看都没看,旁若无人地大步走着,突然,她停住了步子。程致远有点惊慌,以为她发现了他,可是,立即就发现不是,她走到了街道边。那里有两个乞丐,自从程致远下午走进咖啡店,他们就在那个地方乞讨。一个看着是残疾,两条小腿萎缩了,一个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头低垂着,跪在地上,地上用粉笔写着字。因为他们安静得像两尊雕塑,也因为太多关于假乞丐的网络流言,脚步匆匆的行人很少理会他们。
颜晓晨看了他们一瞬,在兜里摸了摸,走到残疾的乞丐面前,弯下身子放了一张钱,又走到另一个一直跪在地上的乞丐面前,弯下身子放了一张钱。然后,她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匆匆地走入了人流,消失在程致远的视线中。
程致远招手叫侍者结账,他走出咖啡馆,经过两个乞丐时,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个残疾的乞丐已经把钱收了起来,另一个趴跪在地上的乞丐还没有动他面前破鞋盒里的钱,零星的硬币中只有一张纸币,五块钱。
程致远停住了脚步。
两个和颜晓晨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一手拿着购物袋,一手端着热饮,从他和乞丐间走过,程致远的视线从她们手中的热饮上掠过,盯向鞋盒子。他走到了乞丐面前,弯下身,从鞋盒里捡起了五块钱,不仅旁边的乞丐震惊地瞪着他,连一直垂头跪在地上的乞丐也惊讶地抬起了头,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
程致远拿出钱包,把五块钱放进了自己的钱包,残疾的乞丐刚愤怒地叫了一声,他又抽出一张五十块,放进了鞋盒,“这五块钱,我买了。谢谢!”
他装好钱包,脚步迅疾,匆匆离去,经过另一个残疾的乞丐身旁时,放下了一张十块钱。
晚上八点多,颜晓晨正蹲在柜子前摆放杯子,听到William怪腔怪调地叫她,她直起身,看到程致远站在酒吧门口。
颜晓晨请假考试的那两周,听说他来了酒吧一两次,不过等颜晓晨考完,再来上班时,反倒没再见到他来酒吧。
好久不见他,大家都挺高兴,正好客人也不多,每个人都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颜晓晨快步迎过去,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有点诧异,已经喝过酒,怎么还来喝酒?
程致远把一个小纸袋递给她,“今天不是来喝酒的,刚和朋友吃过饭,回家的路上,顺道过来一趟,给你送点东西。”
虽然他们是站在门廊处低声说话,可架不住大家都竖着耳朵在偷听,也不知是谁“嗤”一声讥笑,颜晓晨一下子很尴尬。
程致远这才留意到,助理随手找来的小纸袋恰好是一款欧洲知名珠宝的袋子,颜晓晨不见得懂这些,可显然有不少人已经想歪了。他不疾不徐,微笑着对颜晓晨说:“我看你手上长了冻疮,这病虽然不要人命,可又痛又痒,难受起来连觉都睡不好。正好我有一盒加拿大带回来的冻疮膏,就拿来给你。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还是一盒已经用过的,更是一文不值,放在我那里也是过期浪费,你别嫌弃,拿去用用,看有没有效果。”程致远说着话打开纸袋,拿出一盒看上去半旧的药膏,对颜晓晨说了用法和忌讳。因为他坦荡的态度,让一帮偷听的人反倒有些讪讪的。
颜晓晨也心情放松了,这事利人不损己,换成她,她也会去做,她笑着接过冻疮膏,对程致远说:“谢谢!”
“别客气,我走了!”程致远把纸袋扔进垃圾桶,朝William、Mary他们笑挥挥手,转身离开了,每个人的礼节都没落下,搞得William他们越发不好意思,都不知道该对颜晓晨说什么,只能装作很忙,谁都不提这事。
颜晓晨忍不住偷笑,总算明白程致远为什么三十出头就事业有成了,他看似温和,实际绵里藏针。
颜晓晨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后,涂上了冻疮膏。还真管用,立即就不觉得痒了。
因为搽了药膏,不方便拿手机,颜晓晨趴在床上,用一指禅给程致远发短信,“已经用了冻疮膏,谢谢!”
程致远没有回复短信,也许在忙,也许看完觉得没有必要回复,颜晓晨也完全没在意。
客厅里,只开了壁灯,光线幽暗。程致远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酒杯,喝着酒,一手拿着手机,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已经用了冻疮膏,谢谢!”
程致远盯着短信看了一瞬,放下了手机。他从桌上拿起了从乞丐那里“买来”的五块钱,一边仔细看着,一边默默地把一满杯酒都灌了下去。
程致远有点醉了,身子不自禁地往下滑,他索性躺倒在沙发上,两手各拽着钱的一端,无意识地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似乎要研究出它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
颜晓晨有点记挂沈侯,不知道这会儿他在干什么,她慢慢地打了行字,“你在干什么?”可打完后,又觉得自己在打扰他,他的世界多姿多彩,她发这样的短信过去,如果他不回复,她失望难受,他若回复,又是难为他。
颜晓晨删掉了短信,把沈侯白天发给她的短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慢慢地睡了过去。
沈侯和一帮高中死党约了出去唱歌,现在的人走到哪里都离不开手机,有人一边唱歌,一边刷微博和微信。
沈侯也时不时拿出手机玩,微博的图标上有红色数字提示有新信息,微信的图标上也有红色数字,唯独短信那个图标,不管打开几次,都没有红色的数字出现。其实,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通过短信联系,朋友之间都是发微信,不管是图片还是语音,都很方便,可偏偏那个死丫头用着破手机,没有办法安装微信,只能发短信。
沈侯的心情越来越差,但越发装作不在意,强逼着自己不再去碰手机,兴高采烈地吆喝着大家一起玩,喝得酩酊大醉,最后终于如己所愿,忘记了心情不好的原因。
颜晓晨站在街头,继续她的打短工生涯。
虽然迎着寒风,忙忙碌碌地发着广告,可心里总隐隐地期待着沈侯能像昨天一样,突然就给她发条短信。
喧闹的大街上,很容易听不到短信的提示音,昨天她就没听到,后来查看时间时,才发现有未读短信。她把手机调成振动,装在羽绒服的兜里,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可她仍旧抽着空,时不时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生怕错过了沈侯的短信。
只可惜,每一次都是真的没有他的短信,而不是错过了。
此时,沈侯也在重复着和颜晓晨相同的动作,一边坐在电脑前,打着游戏,一边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明明手机就放在电脑旁,有短信他肯定能听到,可他就是怕自己没听到。往常他一玩起游戏,就会什么都忘记了,现在却总是心不在焉,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查看手机。沈侯都想骂自己一句:犯贱!
昨天是他主动联系她的,她的回复还姗姗来迟,今天无论如何,再忍不住也得忍!如果她真在乎他,总会给他发个消息吧?
可惜,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颜晓晨的短信,正好狐朋狗友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打牌,沈侯决定必须用另一件事来忘记这件事,啪一声关了电脑,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和钱包,冲下了楼。
颜晓晨在期盼等待中,忐忑不安地过了几个小时,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开始给自己心理催眠,让自己不要再期待。没有期待,偶然得到时,会很惊喜,就像昨天一样,有了期待,却会被失望淹没到窒息。
转移对一件事注意力的方法就是用另一件事来吸引,颜晓晨努力把所有精力放到工作上,自己给自己设定了挑战目标——这个小时发了五十张广告,好!下一个小时,挑战六十张!
她原地跳了几下,让身子变得更暖和一些,一边发广告,一边对自己说:加油!颜晓晨!加油!你行的,你一定能做到!加油!加油……李司机缓缓把车停在了路边,笑呵呵地说:“程总,到了。别忘记您刚买的热饮!”
“谢谢!”程致远提着两杯热饮下了车,却迟迟没有往前走,只是站在了车边,隔着汹涌的人潮,遥望着远处那个走来走去、蹦蹦跳跳地发着广告传单的人。
好一会儿后,程致远依旧定定站在那里,既不像是要离开,也不像是要上车。薄暮昏暝中,他静默地伫立在寒风中,眉头微蹙,凝望着远处,好似陷入了一个难以抉择的困境中。李司机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该走该留,这里不能停车,往常都是程致远下车后,他就开车离开,等程致远要走时,提前给他电话,他过来接他。
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人走了过来,吆喝着说:“这里不能停车!”
程致远好似终于回过神来,面上带着惯常的笑意,抱歉地说:“不好意思,马上就走。”他提着原封未动的两杯热饮,转身上了车,对李司机说:“回家吧!”
春节前三天,酒吧老板来发了红包,蓝月酒吧歇业放假。发广告的工作也停了,颜晓晨算是彻底闲了下来。
给妈妈转了一千块后,账户里还剩两千多块钱,她觉得这段时间没有白干。
整栋宿舍楼的人几乎都走了,颜晓晨却还是没有去买车票。春节期间,学校的所有教职工都放假,宿舍封楼,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可是总忍不住一拖再拖。
大年二十九那天,一周没有联系的沈侯突然发来了短信:“这段时间太忙,把你给完全忘记了,突然想起应该问候一下你,应该已经到家了吧?忙着逍遥什么?”
字里行间流露着沈侯一贯的漫不经心,颜晓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条短信。她拿着手机,缩坐在冰冷的宿舍里,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道是因为空气污染,还是真的云层太厚,看不到太阳,天空阴沉沉的,大白天却有一种薄暮昏暝时分的灰暗,让人如同置身于绝望的世界末日片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颜晓晨看到来电显示上的“沈侯”,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了色彩。
她刚接通电话,沈侯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压根儿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颜晓晨,你看到我的短信了吗?”
沈侯的声音很是火暴,颜晓晨以为是因为她回复短信不及时,小心翼翼地说:“看到了!”
“为什么不回复我?”
“我……我正好在忙别的事,就没来得及回复。”
“你在忙什么?”
“也没忙什么,就是……一些杂事了。”
沈侯呵呵笑着问:“什么杂事让你连回复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颜晓晨觉得他的笑声有点阴森森的,“沈侯,你生气了吗?”
“怎么可能?我给你发完短信就去打牌了,打了几圈牌才发现你没回复我,随便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颜晓晨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不管是为一个人高兴还是生气,都是因为很关心。她怕沈侯问她在家里干什么,急匆匆地说:“谢谢问候,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和你多聊了,你好好享受寒假吧!”
没等她说再见,沈侯就笑着说:“我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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