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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 破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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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校园。虽然现代社会已经不讲究披麻戴孝,但农村里还是会讲究一下,她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的短裤,用一根白色塑料珠花的头绳扎了马尾。她的世界就像她的打扮,只剩下黑白两色,那时她的愿望只有两个:拿到学位,代爸爸照顾好妈妈。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但是从来没有做好,学位没有拿到,妈妈也没有照顾好!

    难道真的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

    因为她茫然地站在校园的迎新大道上,羡慕又悲伤地看着来来往往、在父母陪伴下来报到的新生时,看见了沈侯。沈侯爸妈对沈侯的照顾让她想起了自己爸爸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沈侯对爸爸妈妈的体贴让她想起了自己想为爸爸做、却一直没来得及做的遗憾。

    是不是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所以爸爸一直死不瞑目?

    颜晓晨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是感觉连上海这个繁忙得几乎不需要休息的城市也累了,街上的车流少了,行人也几乎看不到了。

    她的腿发软,肚子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往下坠,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坐在了马路边的水泥台阶上。看着街道对面的繁华都市,高楼林立、广厦千间,却没有她的三尺容身之地,而那个她出生长大的故乡,自从爸爸离去的那天,也没有了能容纳她的家。

    一阵阵凉风吹过,已经六月中旬,其实并不算冷,但颜晓晨只穿了一条裙子,又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不自禁地打着寒战,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打寒战,仍旧呆呆地看着夜色中的辉煌灯火,只是身子越缩越小,像是要被漆黑的夜吞噬掉。

    沈侯接到程致远的电话后立即冲出了家门。

    在沈侯的印象里,不管任何时候,程致远总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样子,可这一次,他的声音是慌乱的。刚开始,沈侯还觉得很意外,但当程致远说晓晨的妈妈全知道了时,沈侯也立即慌了。

    程致远说晓晨穿着一条蓝色的及膝连衣裙,连装东西的口袋都没有,她没带钱、没带手机,一定在步行可及的范围内,但是沈侯找遍小区附近都没有找到她。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打电话叫来了司机,让司机带着他,一寸寸挨着找。

    已经凌晨三点多,他依旧没有找到晓晨。沈侯越来越害怕,眼前总是浮现出颜妈妈挥舞着竹竿,疯狂抽打晓晨的画面。这世上,不只竹竿能杀人,言语也能杀人。

    沈侯告诉自己晓晨不是那么软弱的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他根据晓晨的习惯,推测着她最有可能往哪里走。她是个路盲,分不清东西南北,认路总是前后左右,以前两人走路,总会下意识往右拐。

    沈侯让司机从小区门口先右拐,再直行。

    “右拐……直行……直行……右拐……直行……停!”

    他终于找到了她!

    清冷的夜色里,她坐在一家连锁快餐店的水泥台阶上,冷得整个身子一直在不停地打哆嗦,可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他的小小,已经被痛苦无助逼到角落里,再无力反抗,一个瞬间,沈侯的眼泪就冲到了眼眶里,他深吸了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车还没停稳,他就推开车门,冲下了车。

    沈侯像旋风一般刮到了晓晨身边,却又胆怯了,生怕吓着她,半跪半蹲在台阶下,小心地说:“小……晓晨,是我!”

    颜晓晨看着他,目光逐渐有了焦距,“我知道。”

    沈侯一把抱住了她,只觉得入怀冰凉,像是抱住了一个冰块。颜晓晨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想推开他,但她的身体不停地打着哆嗦,根本使不上力。

    沈侯打横抱起她,小步跑到车边,把她塞进车里,对司机说:“把暖气打开。”他自己从另一边上了车。

    本来颜晓晨没觉得冷,可这会儿进入了一个温暖的环境,就像有了对比,突然开始觉得好冷,身体抖得比刚才还厉害,连话都说不了。

    沈侯急得不停地用手搓揉她的胳膊和手,车里没有热水,也没有毯子,他自己又一向不怕冷,没穿外套,幸好司机有开夜车的经验,知道晚上多穿点总没错,出门时在T恤外套了件长袖衬衣。沈侯立即让司机把衬衣脱了,盖在颜晓晨身上。

    司机开车到24小时营业便利店,买了两杯热牛奶,沈侯喂着颜晓晨慢慢喝完,才算缓了过来。

    沈侯依旧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摩挲着她的胳膊,检查着她体温是否正常了。颜晓晨抽出手,推了他一下,自己也往车门边挪了一下。

    沈侯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轻声说:“车门有点凉,别靠车门太近。”他主动挪坐到了另一侧的车门边,留下了绝对足够的空间给颜晓晨。

    颜晓晨说:“怎么是你来找我?程致远呢?”

    沈侯说:“晓晨,你先答应我不要着急。”

    颜晓晨苦笑,“现在还能有什么事让我着急?你说吧!”

    “程致远在医院,他没有办法来找你,所以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颜晓晨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我妈打的?”

    “你妈妈突然心肌梗死,程致远在医院照顾你妈妈。你千万别担心,程致远已经打电话报过平安,没有生命危险。”

    颜晓晨呆滞地看着沈侯。沈侯知道她难以相信,他刚听闻时,也是大吃一惊,颜妈妈骂人时嗓门洪亮,打人时力大无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颜晓晨嘴唇哆哆嗦嗦,似乎就要哭出来,却又硬生生地忍着,“我想去医院。”

    沈侯心里难受,可没有办法去分担她一丝一毫的痛苦,“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深夜,完全没有堵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到了医院。

    沈侯和程致远通完电话,问清楚在哪个病房,带着颜晓晨去乘电梯。程致远在病房外等他们,一出电梯,就看到了他。

    颜晓晨忍不住跑了起来,沈侯想扶她,可伸出手时一迟疑,颜晓晨已经跑在了前面。程致远急忙跑了几步,扶住颜晓晨,“小心点。”

    沈侯只能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俩像普通的小夫妻一般交流着亲人的病。

    “妈妈……”

    “没有生命危险,这会儿在睡觉,医生说在医院再住几天,应该就能出院。”

    颜晓晨站在门口往里看,小声问:“是单人病房,现在能进去吗?”

    “可以。”程致远轻轻推开门,陪着颜晓晨进了病房。

    沈侯隔着窗户,看了一会儿病床上的颜妈妈,悄悄走开了,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颜妈妈最不想见的人之一,即使她正在沉睡,他也没有勇气走近她。

    好一会儿后,程致远陪着颜晓晨走出了病房,沈侯站了起来,看着他们。

    程致远这才有空和沈侯打招呼,“谢谢。”

    沈侯苦涩地笑笑,“你为了什么谢我?你希望我现在对你说谢谢吗?”

    程致远没有吭声,转头对颜晓晨说:“我叫司机送你回去,我留在这里陪妈妈就可以了。”

    “我想留下来。”

    “妈妈已经没有事,这是上海最好的医院,妈妈的病有医生,杂事有护工,你留下来什么都做不了。你一晚没有休息了,听话,回去休息!”

    颜晓晨的确觉得疲惫,缓缓坐在了长椅上,“我回去也睡不着。”她埋着头,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似乎想尽力平复心情,却依旧声音哽咽,“我妈为什么会心肌梗死?全是被我气的!我妈躺在医院里,我却回家安然睡觉?我可真是天下第一孝顺的女儿!”

    沈侯忍不住说:“作息不规律、抽烟酗酒、暴饮暴食、长期熬夜,应该才是引发心肌梗死的主要原因。”

    “你闭嘴!”颜晓晨猛地抬起头,盯着沈侯,“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两人对视着,脸色都十分难看。

    颜晓晨提高了声音,冷冷地说:“你没长耳朵吗?我说了,这里没人想见到你!”

    沈侯苦涩地点了下头,“好,我走!”他苍白着脸,转过了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颜晓晨盯着他的背影,紧紧地咬着唇,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

    程致远等颜晓晨情绪平复了一点,蹲到颜晓晨身前,手放在她膝盖上,轻言慢语地说:“自责的情绪对妈妈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理智地了解病情才能真正帮助到妈妈。”

    颜晓晨看着程致远,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导致心肌梗死的原因很复杂,一般有血脂高、血压高、胆固醇高、饮食过咸、缺乏运动、体重过重、生活压力大、睡眠不足、脾气暴躁、抽烟酗酒等原因。妈妈的血压和胆固醇都有点高,这都是日常饮食习惯,长年累月造成的。妈妈的脾气应该年轻时就比较火爆,易喜易怒。妈妈也的确有抽烟喝酒的习惯,虽然在知道你怀孕后算是真正戒掉了,可很多影响已经留在身体里,不是这两个月戒掉就能清除。医生说这次送医院很及时,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妈妈又还年轻,以后只要坚持服药,遵循医生的建议,妈妈的身体和这个年纪的健康人不会有分别。”程致远拍了拍颜晓晨的膝盖,“因为现在饮食太好,生活压力又大,血压高、血脂高、胆固醇高的人很多,公司里每年体检,这三个指标,别说四十多岁的人,三十多岁的人都一大把偏高的,妈妈这种身体状况也算是社会普遍现象,要不然鱼油那些保健品怎么会卖得那么好?”

    明知道程致远是在安慰她,但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又确定了妈妈身体没事,颜晓晨觉得自从知道妈妈心肌梗死后就被压迫得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感觉终于淡了一点,“医生说以后要注意什么?”

    “饮食上要避免高胆固醇、高脂肪的食物,尽量清淡一些,每天适量运动,保证良好的作息,不要熬夜,还要调整心情,避免紧张兴奋、大喜大悲的极端情绪。”

    颜晓晨默不作声,前面的还可以努力做到,后面的该怎么办?

    程致远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和地劝道:“晓晨,回去休息,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妈妈。”

    颜晓晨点了点头,也许让妈妈不要见到她,就是避免了大悲大怒。

    李司机上来接颜晓晨,在一旁等着。

    颜晓晨站了起来,低着头,对程致远说:“我先回去了,麻烦你了。”

    程致远忍不住伸手把颜晓晨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回去后,喝杯牛奶,努力睡一会儿。我知道不容易,但努力再努力,好吗?”

    “好!”

    “要实在睡不着,也不要胡思乱想,给我打电话,我们可以聊天。”

    “嗯!”

    程致远用力按了一下她的头,声音有点嘶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熬过去,咱们一起熬过去……”

    颜晓晨的头埋在他肩头,没有吭声。

    程致远放开了她,对李司机说:“麻烦你了,老李。”

    李司机陪着颜晓晨离开医院,送她回家。

    颜晓晨回到家里,看到王阿姨已经来了。程致远应该打电话叮嘱过她,她热了牛奶,端给颜晓晨。颜晓晨逼着自己喝了一杯,上楼睡觉。

    走进卧室,看到掉在地板上、摔成了两半的手机,她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会知道了一切。曾经,她想过扔掉手机,曾经,她想过删除微信账号,但是,因为知道已经失去了一切,她只是想保留一点点过去的记忆,保留一点点她那么快乐过的印记,可就因为这一点的不舍得,让妈妈进了医院。

    颜晓晨捡起了旧手机,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新手机。她把旧手机的电池拿下,拆下了SIM卡,换到新手机里。当新手机开机的提示音乐叮叮咚咚响起,色彩绚丽的画面展现时,被拆开的旧手机残破、沉默地躺在桌子上,曾经它也奏着动听的音乐,在一个男生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中,快乐地开机,颜晓晨的泪水潸然而落。

    她把旧手机丢进了垃圾桶,脱去衣服,躺到床上,努力让自己睡。

    脑海里各种画面,此起彼伏,眼泪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一般,滴滴答答、一直不停地落下。但毕竟怀着孕一夜未睡,身体已经疲惫不堪,极度需要休息,翻来覆去、晕晕沉沉,竟然也睡了过去。

    快十点时,程致远回到了家中。

    他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推开卧室门,看到颜晓晨沉沉地睡着,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程致远走到床边,疲惫地坐下,视线无意地掠过时,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他买给她的新手机。他拿起看了一下,已经安装了SIM卡,真正在用。程致远盯着手机,表情十分复杂,一会儿后,他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

    他的手机轻轻振动了一下,程致远拿出手机,是沈侯的短信:“晓晨怎么样?”这已经是沈侯的第三条询问情况的短信,早上他问过颜妈妈,也问过晓晨的状况,但当时程致远在医院,只能告诉他已经说服晓晨回家休息。

    程致远看了眼颜晓晨,给他发短信,“晓晨在睡觉,一切安好。”

    沈侯:“你亲眼确认的?”

    程致远:“是。”

    沈侯:“晓晨昨天晚上有点着凉,你今天留意一下,看她有没有感冒的征兆,也注意一下孩子,当时看着晓晨没有不适,但我怕不舒服的感觉会滞后。”

    程致远:“好的。”

    沈侯:“也许我应该说谢谢,但你肯定不想听,我也不想说,我现在真实的情绪是嫉妒、愤怒。”

    程致远盯着手机屏幕,眼中满是悲伤,唇角却微挑,带着一点苦涩的讥嘲。一瞬后,他把手机装了起来,看向颜晓晨。她侧身而睡,头发粘在脸上,他帮她轻轻拨开头发,触手却是湿的,再一摸枕头,也是湿的。程致远摸着枕头,凝视着颜晓晨,无声地吁了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经过梳妆台时,停住脚步,看着垃圾桶,里面有分裂成两半的旧手机,和一块旧手机电池。程致远静静站了一瞬,弯腰捡起了旧手机,离开了卧室。

    颜晓晨睡着睡着,突然惊醒了。

    卧室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暗沉,辨别不出现在究竟几点了。她翻身坐起,拿起手机查看,竟然已经快一点,程致远却没有给她发过消息。

    颜晓晨穿上衣服,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拨打电话,程致远的手机铃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

    程致远正在沙发上睡觉,铃声惊醒了他,他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似乎很意外,一边接电话,“喂?你在哪里?”一边立即坐起,下意识地向楼梯的方向看去。

    “我在这里。”颜晓晨凝视着他,对着手机说。

    程致远笑了,看着颜晓晨,对着手机说:“你在这里,还给我打电话?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出去了。”

    颜晓晨挂了电话,走进客厅,“你怎么在这里睡?我看你不在楼上,又没有给我发过消息,以为你还在医院,有点担心,就给你打电话了。”

    程致远说:“妈妈早上七点多醒来的,我陪着她吃了早饭,安排好护工,就回来了。王阿姨已经去给妈妈送中饭了,我让她留在医院陪着妈妈,她和妈妈一直能说到一块儿去,比我们陪着妈妈强。”

    颜晓晨问:“妈妈提起我了吗?”

    “提起了,问你在哪里,我说你在家,让她放心。”

    颜晓晨敢肯定,妈妈绝不可能只问了她在哪里,即使程致远不说,她也完全能想象。

    程致远也知道自己的谎话瞒不过颜晓晨,但明知瞒不过,也不能说真话,他站起来,“饿了吗?一起吃点东西吧!王阿姨已经做好了饭,热一下就行。”

    颜晓晨忙说:“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

    两人一起走进了厨房,颜晓晨要把饭菜放进微波炉,程致远说:“别用微波炉,你现在怀孕,微波炉热饭菜热不透,吃了对身体不好。”他把饭菜放进蒸箱,定了六分钟,用传统的水蒸气加热饭菜。

    自从搬进这个家,颜晓晨很少进厨房,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有点插不上手,只能看着程致远忙碌。

    程致远热好饭菜,两人坐在餐桌旁,沉默地吃着饭。

    吃完饭,颜晓晨帮忙把碗碟收进厨房,程致远就什么都不让她干了,他一个人娴熟地把碗碟放进洗碗机,从冰箱拿出草莓和葡萄,洗干净后,放在一个大碗里,用热水泡着,“待会儿你吃点水果,记得每天都要补充维生素。”

    颜晓晨站在厨房门口,一直默默地看着他。

    “程致远,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程致远用抹布擦着桌台,开玩笑地说:“你想太多了!我这人天性体贴周到有爱心,善于照顾人,如果我养一条宠物狗,一定把它照顾得更周到。”

    颜晓晨说:“我们只是形婚,你做得太多了,我无法回报,根本不敢承受!”

    程致远一下子停止了一切动作,他僵硬地站了一会儿,背对着颜晓晨,用一种很轻软、却很清晰的声音说:“你能回报。”

    “我能回报?”

    程致远把抹布洗干净挂好,转过了身,走到颜晓晨面前说:“请接受我的照顾,这是现在你能回报我的!”

    看着他无比严肃的表情,颜晓晨不吭声了。

    下午六点,程致远打算去给颜妈妈送晚饭,颜晓晨坚持要一起去。

    程致远劝了半天,都没劝住,知道没有道理不让女儿去看望住院的妈妈,只能答应带她一起去医院。

    程致远去之前,特意给照顾颜妈妈的护工阿姨打了个电话,让她把病房内一切有攻击性的危险品都收起来。

    当他们走进病房,看到颜妈妈和护工阿姨正在看电视。程致远把保温饭盒递给护工阿姨,提心吊胆地看着颜晓晨走到病床边,怯生生地叫了声“妈妈”。他借着帮忙放餐桌板,刻意用身体挡在了颜晓晨和颜妈妈之间,让颜晓晨不能太靠近颜妈妈,可他还是低估了颜妈妈。

    颜妈妈靠躺在病床上输液,身边连个喝水杯、纸巾盒都没有,但她竟然猛地一下跳下了床,直接抡起输液架,朝着颜晓晨打去,“你还敢叫我妈!颜晓晨,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讨债鬼!我说过什么?我让你把孩子打掉!你害死了你爸不够,还要挺着肚子来气死我吗?当年应该你一出生,我就掐死你个讨债鬼……”

    虽然程致远立即直起身去阻挡,可是输液的针头硬生生地被扯出了血管,颜妈妈手上鲜血淋漓,又是个刚脱离危险期的病人,程致远根本不敢真正用力,颜晓晨好像被骂傻了,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地上,连最起码的闪避都不做。

    输液架直冲着颜晓晨的肚子戳过去,幸亏程致远一把抓住了,颜妈妈两只手握着输液架,恶狠狠地和程致远较劲,长长的输液架成了最危险的凶器,好像时刻会戳到颜晓晨身上,程致远对着护工阿姨叫:“把晓晨带出去,快点,带出去!”又大声叫等候在楼道里的李司机:“李司机,先送晓晨回家。”

    护工阿姨早已经吓傻了,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拖抱着颜晓晨往外走。程致远一边强行把颜妈妈阻挡在病床前,一边迅速按了红色的紧急呼救铃,几个护士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好不容易把颜妈妈稳定、安抚住,程致远精疲力竭地往家赶。

    这辈子,不是没有遇见过坏人,可是他遇见的坏人,都是有身家资本、受过良好教育的坏人,不管多么穷凶极恶、冷血无情,骨子里都有点自恃身份、都爱惜着自己,行事间总会有些矜持,但颜妈妈完全是他世界之外的人,他从没有见过的一种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并不凶恶、也绝对不冷血,甚至根本不是坏人,可是这种人一旦认了死理,却会不惜脸面、不顾一切,别说爱惜自己,他们压根儿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程致远空有七窍玲珑心,也拿颜妈妈这样的人没有一点办法。

    程致远急匆匆回到家里,看到颜晓晨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才觉得提着的心放回了原处。

    颜晓晨听到门响,立即站了起来。

    程致远微笑着说:“妈妈没事,已经又开始输液了,护工阿姨会照顾她吃饭。医生还开玩笑说,这么生龙活虎足以证明他医术高超,把妈妈治得很好,让我们不要担心。”

    他看到颜晓晨额头上红色的伤口,大步走过来,扶着她的头,查看她的额头。在病房时太混乱,根本没留意到她已经被输液架划伤。

    颜晓晨说:“只是擦伤,王阿姨已经用酒精帮我消过毒了。”她看着他缠着白色纱布的手,“你的手……”

    程致远情急下为了阻止颜妈妈,用力过大,输液架又不是完全光滑的铁杆,他的手被割了几道口子,左手的一个伤口还有点深,把医生都惊动了,特意帮他处理了一下。

    程致远说:“我也只是擦伤,过几天就好了。”他说着话,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大碍,还特意把手张开握拢,表明活动自如。

    颜晓晨握住了他的手,“你别……动了!”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程致远愣了一下,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我真的没事!”

    颜晓晨慢慢抽出了手,低着头说:“致远,我们离婚吧!”

    程致远僵住了,沉默了一瞬,才缓过神来,“为什么?”

    颜晓晨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而落,“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永远都像是在沼泽里挣扎,也许下一刻就彻底陷下去了……你、你的生活本来很好……不应该因为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而且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孩子不是你的了,再维持婚姻,对你太不公平……”

    程致远松了口气,他俯身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抬起颜晓晨的头,帮她把眼泪擦去,“还记得结婚时,我的誓词吗?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疾病健康、无论坎坷顺利,无论相聚别离,我都会不离不弃、永远守护你。”

    颜晓晨惊愕地盯着程致远,婚礼上说了这样的话?

    程致远说:“也许你没认真听,但我很认真地说了。”

    “为什么?我们只是形婚,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程致远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答案很简单,等你想到了,就不会不停地再问我为什么了!”

    颜晓晨困惑地看着程致远。

    程致远揉了揉颜晓晨的头说:“在结婚前,我们就说好了,结婚由你决定,离婚由我决定!离婚的主动权在我手里,如果我不提,你不能提!记住了,下一次,绝不许再提!现在,我饿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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