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开封城楼,北风冷冽,细雪飘飞。
川流不息的年关客商于城门底下进出,冷不防将一袭浅青色的身影收入眼底,一愣过后却是叫人惊喜。
八月未见,他是瘦了,亦是黑了,可眼神却更加精亮,嘻笑着脸色,眸中的笑意明亮且甘暖,整个人看上去甚为爽俐。走一趟商,像褪去了他一身烦累,身上皆似要发散出浅淡的明光。
展某的好兄弟,经历一回长旅,心境倒像开阔了不少,看来他此行应是收获匪少,该是未曾吃上大苦了。
久别重逢,倍感亲切。
望向眼前此一张明晃的脸庞,我不觉莞尔叹道:「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听他欢喜应诺,冬阳下,笑语灿然。
年夜之聚,虞春此人平日便不加忌惮的行路打出了回圈效,先惹得王马张赵等四人群起围攻,又挑得公孙先生微笑似怒,将他自己吓得冷汗涔涔颤抖,缩在桌旁一副无所适从。
我不住牵了牵嘴角,见他一副可怜兮兮模样,没好意思眞笑出来。
……魔音穿脑?
亏得他能想出此方比喻,此事连包大人事后听闻皆不免会心一笑,实乃……虽不中亦不远矣。
想起方才张龙等人气而不怒、虽打实闹的联合,看着眼前公孙先生故作深高、眉角却已微抽泄底的神情,展某心中,竟无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怀念。
府内这半年多来诸事纷扰,大伙已是许久未曾有过如此轻松热闹的时刻了。纵情肆意之后,却有了终获团圆之感。
意识即此,彷佛能感暖意在心中缓慢沁延。
……曾几何时,这虞春已然确确实实地,成为此开封府内需有的一份子了?
府里缺了他的此段时日里,便似一月短了朔末,虽于日常无碍,却也总似少了点滋味。
正月初三,南御苑宴射,展某随驾护行。
辽人勇士出手神准,言行嚣张,可我大宋又岂是无人,容得他于此猖狂跋扈?
新任之步军殿前都虞候,狄青狄将军,奉旨伴射,使得一身的好弓法。校场靶上,一箭破一箭,七箭相连,直将板心透穿,复入后石三分。
盲箭哑射,听声辨位,应气而动,分毫不差。奔腾马背,立桩悬彩,飞雁流铃,莫一不是一举中的,堪称神乎其技,令人观之不免要抚掌而称快!
莫怪乎狄将军之名能威镇西境,所向披靡。此番身手实乃旷古绝今,英雄之名,此人,确实当而无愧。
举场皆为狄将军的神弓之技哗然,辽人气焰大消,龙心大悦,赐下银鞍马一副,其馀金银器物任将军挑选。
伴射得捷,何等风光?
惟狄青将军除银鞍马外,却谢绝其余丰厚赏赐,仅拣了只精巧的鎏金银香球后,便叩恩拜退,不骄不贪之行径,难不叫人生出敬意。
彼时,展某立于官家身后,见官家手抚龙把,晬颜浅笑,满意之情,可谓洋之于言表。
展某于宫内当值之时,曾与此位狄青将军有过数面之缘。其人温醇谦谨,其心忠义恭良,很难不令人对其生起深交之念。只因其回京时日尚短,却一直无缘深识罢了。
不料宴射结束,诸人退归的当晚,竟在街上巧遇虞春与此人同路,彼此言谈亲昵随意,竟看似交情……颇深?
我等与虞春相识良久,明白他表面与人亲善,实内心却甚难靠近,也便需经长久相处,他才易对人敞开心思。过去从未见他对玉堂以外的府外人士,流露出此般视若自己人一般的态度,心下不禁纳闷……
展某随即想起才在数日前的年夜饭局,虞春说过一番有关王家三郎的诸事,言谈间竟也似与该人有上不浅的交情……
抬目而望,见著眼前熟悉的友人,展某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也并未如自己想象中一般,那么了解著自己的朋友了。
是夜,黄汤会新友,声气相投,相谈颇欢。酒酣耳热过后,大伙尽兴将归。
喧嚣楼前,高墙影下,虞春一副微醺姿态,不甘漠视,气呼呼模样,着实有趣,不禁令展某心生出作弄之意,是故有意不与他回应。眼见他因此恼羞成怒,踉跄着步伐朝展某扑来,心觉莞尔之馀,亦怕他真会绊了跤,连忙伸手欲扶,却见他那正要扑上来的手臂,被狄兄先一步拦下,狄兄随后看向他的目光,竟是隐有责备?
虞春立即乖觉低头,竟真的,便未再如平日酒后那一般继续闹腾?
我当下便感惊诧,未及表示,狄兄却已拉上他匆匆离去,转眼间便已带著他消失在长巷尾端不远处的转角里。
愣神片刻之后,我已知此虞春与这位狄青将军之间的交情,恐怕绝不仅仅只乃一般友人这般简单……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心间忽然升起了些许怅然。
何由如此?却连自己亦难厘清头绪。
(十)
乌盆之案,当一名小儿来开封府传报虞春所托带的急讯之时,我当下端是心头火起。
虞春此子,竟自己跑去——
凡事需量力而为,不可行逞强之事,展某已告诫过他多少回了,他如今复又逞什么能?!
于豪州时如此,于陷空岛地道之中如此,如今竟又如此乱来!
若其所追踪之人,真乃我等欲寻之凶徒,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应付?为何不先回来与我等商量!
喝上张龙赵虎急赶出门,沿著记号寻至封丘门外,闻巷里声响,急赴而至,正见窗内大刀将落,当下未及思考,随即已催上十成内力,将手中之剑掷出——
刀剑相碰之际,回头见他仍一副愣头愣脑模样,对自己身处危境一事仍彷若无觉无谓!
心中怒火更胜,事后难以按捺,忍不住将他训斥一番,他竟敢有理回道有鬼相陪不算只身犯险,还将全部过错,尽推往那女鬼身上,曰自己乃身不由己!
望着眼前一张满道「我无奈我无错总之我委屈」的面容,展某一时真乃气结无语!
……此虞春脑内究竟装的是何物事,展某当下真恨不得敲开一观!
平日那般精明而懂得避事的一个人,为何紧要关头却反而将自己安危轻拿轻放,全然不知重视?
「……展某并非是在责怪你,只是担心你。」
眼见他眼中委屈益盛,我嗟叹一气,抑下火气,尝试好言相劝:「望你日后若要行何动作以前,应要多顾及自己的安危,莫要总是胡来。」
他道:「我哪有总是胡来……」
——还敢回嘴!
我忍不住瞪他。
「我明白了啦……」他巍巍峨峨低下头,勉强给出一句承诺:「我下次一定会谨慎一些的……」
……只愿他往后真能记住自己曾说过的这句话吧。
我叹道:「……最好莫再有下次便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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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并蕃商一案侦破后,犯人伏法,本案凶刀等证物,却在事后一场火中遭窃。
档案室之火,包大人认定纵火者之目标在蕃商案两名杀手之遗物,断言此案背后恐有牵扯,内情不单纯,吩咐我等平日多加留心,尤其留意是否再见那凶刀吊饰上一枚双圈刻成的梅花图腾……无奈此事其后却似石沉了大海,再无波澜,遍寻不着残迹。
只能暂先按下,以待往后契机了。
(十一)
虞春出入外城风月之所,且衣衫褴褛从内奔走而出的消息,令书房内的众人半晌寂静无声。
包大人神色复杂,抚胡欲语还休,最终仅系重重叹了一气。
王朝和马汉并未多言,可不难看出面色有些奇异,赵虎早已似撼得神游天外,心思已不知飞往何处去。
惟张龙率先开口,若恍然大悟道:「我说嘛,之前还调侃他怎地都没见他再去过烟花场所了,敢情不是没去,只是换了个地方去啊?年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没这癖好,这不就打脸了么!」
赵虎打了个哆嗦,缩于角落喃喃自语。细听下是:「啊……这小春不会在那时候就瞅上我了吧?不!我没那方面的喜好啊!完了,往后难不成还得一直躲著他不成?!咋办?咋办?!这开封府里就这样大……咋都躲不了啊——」
公孙先生人在赵虎的旁边,理应将他所言听得清晰,却是波澜不惊地瞥去一眼,随即慢悠悠地问我:「展护卫……平日要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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