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内侍禀报:“陛下,虞相公求见。”
那内侍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安业帝接话,一抬头,却见他倚在塌上没好气地瞪着自己,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不知说错了什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长公主手中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给那小宦官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退下。
“让他进来吧。”
安业帝因他打断了自己的冥思而生气,本想拒不见人,考虑到是虞师道,还是让他进来了。
安业帝与臣子谈论的时候,向来不喜旁人在侧,长公主主动告退,走到外面,突然发现一人跪在殿门中央,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脊背挺得笔直。
“英王?”她上前细细看了他一眼,“你为何在这?陛下不是让你回去吗?”
穆元礼抬起头,忽地又俯首伏在地上,拜道:“是儿臣逾矩,求陛下降罪。”
长公主笑道:“英王又哪里逾矩了?”
她心思玲珑,稍一思考,便明白过来,这孩子一定是为了方才的事担惊受怕,所以默默跪在这,等着被人发现禀报给安业帝。
长公主见过他那个在深宫里不受宠的可怜母亲,不由对他也多了几分同情,但除此之外,也不乏戒备。
这小小亲王,自去年处理了涿州流寇一事被陛下赞赏后,朝中讽刺他的声音便小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些人私底下偷偷去巴结,着实是打了一把漂亮的翻身仗。
此番他主动请缨却又吃了闭门羹,虽说也是少年一时疏漏行事冲动,但他事后不仅毫无怨恨之色,反而一副惭愧难忍的模样。
长公主心道:若无人教导,那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往远处略略一瞥,看见一个身着青袍的胖子,因身份低微,不能入殿,只能站在殿外等着。明明早春寒意料峭,他却热得摘下了幞头当扇子使。
长公主看了会,对英王道:“快些起来吧,想来陛下也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你又何苦如此呢?”
穆元礼茫然道:“但是,公主,我……”
长公主笑了笑,“去吧。”
穆元礼这才拜谢离去。
她徘徊少许,迎面走来正从内殿退出的虞师道,两人打了照面,虞师道颤颤巍巍行了礼,欲言又止,唉声叹气。长公主点了点头,还没迈步进去,便听殿内一阵茶具被扫落在地的声音,吓得一众宫女内侍皆跪在地上。
“岂有此理,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安业帝大发雷霆,须发喷张,双眼血红,一手抓着一张被揉皱了的纸,一手拔出剑来欲砍,让长公主吓了一跳,忙跪下道:“陛下息怒。”
宦官杨中使也瑟瑟发抖地跪在一旁,抱住他的腿,“陛下,陛下莫要伤了自己……”
安业帝喘了几口粗气,面色由红转白,“砰”一声,手中剑无力地滑落在地,他自己也跌坐在圈椅上。半晌,才冷笑道: “好一群反贼,这时候了,竟还替他鸣不平!”
“梁帝死了九年了,他们难不成要把他坟墓掘开了再卖命不成?”
安业帝登基不久的那段时间里,河北反将用以名正言顺举兵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中,都有一条,便是他当年背弃盟约,杀了聊城降军。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对此缄口不言,一则安业帝平定人心,需要将这个污迹掩盖,二则他的两个儿子也因此命丧聊城,大周一日之内失了储君,也让他痛苦不已,而现在,那帮反将旧事重提,其用意昭然若揭。
他们不过是一帮跳梁小丑,只能在河北折腾,人心所向安业帝并不担心。他将纸反压在案上,喟然长叹:“朕留不得他了。”
长公主心里咯噔一下,“陛下说谁?”
“那群反贼说,朕暴虐恣睢,背信弃义,唯他当年愿意只身一人站出来,为梁帝求一条活路,谓之为大忠大义之士。”安业帝笑了两声,道:“朕差点忘了,梁贼与他交情深着呢!这些个叛将提他当年之勇,难道没有暗通款曲之嫌?”
……
外头还很早,一场春雨昨夜方停。窗牖外透出的光让阮明婵微微眯起眼,拥被坐了起来。
她是被前院的动静吵醒的。
门帘被掀起,梅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拿着衣服胡乱给她套上,“快,来不及了,娘子赶紧穿好衣服随我来。”
阮明婵稀里糊涂地披上衣服,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便被拖了出去,远远就能听到宦官尖细的嗓音——“……谪为巴州长史,即刻出发,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