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又问道。
“兵马强弱,不能简单用胜负对比,”
富耿文在一旁接过话头,说道,
“梁军当年兵围潞州,城池将陷之际,却不料梁师雄、朱让反戈一击,引蒙军南下,措不及防间被打乱掉阵脚,以致前功尽废、一败涂地,但并非其时梁军弱不堪击,也非蒙军战力有多不可战胜。而此时的梁军能在轵关陉重创蒙军,继而收复关中,也不能视之有强。就眼前的形势,蒙军连受重创,短时间内兵马调整不过来,受晋南或许都难,但只要蒙军能守住太原、河朔,形势未必没有逆转过来的时间。当然了,兵战之法,存乎一心,韩谦是一个极难应付的对手,那是一定的。”
顾芝龙想入中枢执掌枢密院,还想着自成一系,他拉拢洗射声、洗射鹏等番将,外加永嘉军一系的将领,他在军中的威望及影响力是足够了,但不要说富耿文才仅仅是户部郎中,却是顾芝龙能在朝中唯一能拉拢的“大臣”。
富耿文资历也足够老了,没能更上一层,说白了还是没有强力人物推他一把。
富耿文也不会枉自菲薄,此时也是以顾芝龙的左膀右臂自居,才接过话头,说出自己的一番见解。
顾芝龙也是点点头,赞同富耿文的这番见解。
张宪笑了笑,心想也许顾芝龙内心深处对梁军的态度要更谨慎,但他们这时候要的却是顾芝龙这个态度,当然他也能想象顾芝龙别无选择。
不提其子顾姚当年死于郎溪城一战的旧仇了,顾芝龙他这时想要进中枢,要重新成为宣歙世家的领袖,都决定他对梁国的态度不能软弱。
张宪笑着说道:
“也的确,寿州军残破成那样,不也在梁军手底下坚撑了那么多久而安然无恙?”
顾芝龙却没有接张宪的这句话。
他虽然这些年都在浙南,但寿王当年就是因为主张暗中媾和徐明珍才触怒长信太后,继而再被驱逐出朝堂的;至少在寿王府正式回归中枢之前,顾芝龙也不想去触碰这个敏感的话题。
“近年来京中不时有人谈及迁都,不知道顾侯如何看待这事?”张宪问道。
徐明珍及寿州军涉及到当年的谋逆案,顾芝龙不愿多谈,张宪也能理解,但大楚帝都金陵与棠邑隔江相望,相当于梁军南线
兵马的刀锋,直接抵在大楚的心口上,也是众人闭眼都无法回避的事实。
当年信王杨元演乃至郑氏都主张趁韩谦在河洛立足未稳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收回淮西,将北面防线推到淮河沿线,以便大楚中枢在江淮之间有足够纵深的安全、缓冲距离。
然而当年速战派声音不强,郑氏后期都被迫选择主张和议,而作为缓战派的代表,杨致堂更是被驱出朝堂。
这些年过去,随着梁军在北线一系列的军事胜利,东梁军、蒙军在梁军的强势,都不得不采取守势,目前看梁军在淮西的驻兵还不是特别的多,但想在极短时间出兵成功收复淮西,已经不再是现实的想法了。
这时候,倘若还想对梁国采取强硬的态度,帝都南迁,与梁军南线兵马的兵锋拉开一定的缓冲纵深,则成为朝中相当一部分将臣的共识,私下议论者甚众,只是暂时还没有谁公开上书,将这层窗户纸直接揭开。
当然,顾芝龙也知道迁都之事涉及极其复杂。
首先以长信太后为首的主和派是绝对反对迁都的,而就算日益鼓躁对梁态度强硬的少壮派,也有不少激进人士反对迁都。
他们声称“天子守社稷”,以为韩谦既然当年能将梁都定于洛阳,面对强势的蒙军不退半步,大楚岂能弱了气势?
在这些人看来,既然担忧大楚中枢与梁军南线兵马兵锋之间的纵深不够,大楚将卒更应该奋勇作战拿回淮西、邓均等地才是,更不是灰溜溜的选择迁都这一畏敌、怯敌的决定。
而即便在赞同迁都的官员当中,国都迁往哪里,是江西洪州,还是江东杭州,却也还有争议。
见顾芝龙沉吟颇久,富耿文又接过话头,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张宪的这个问题,而是看向阮陶、杨聪,问道:“却不知道信王殿下,对迁都之事如何看?”
信王杨元演亲率三万精锐坐镇楚州,富耿文并不难想象,真要是叫信王杨元演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必然是希望大楚二十万兵马一拥而上,先夺回淮西再说,但问题这事并非信王杨元演能独断。
在这事上寿王杨致堂的态度或许更关键。
富耿文并不觉得张宪会直接将寿王杨致堂的态度相告。
他此时问阮陶、杨聪,心里想着他们二人与寿王府接触颇密,应该早就了解寿王杨致堂对迁都的态度是什么,那他们在寿王府的张宪面前,回答这个问题的语气坚定与否,都不难看出寿王杨致堂的真正态度是什么。
“梁军战斗力再强,在淮西总计仅有三万兵马,而司马氏举徐泗之地来投,我大楚于淮西之外,有二十万精兵可用,是梁军七倍之多,难道还真畏之如虎吗?”信王世子杨聪毫无掩饰的说道。
富耿文瞥了张宪一眼,见他对杨聪的强硬语气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或轻蔑的样子,转头看向顾芝龙以及洗英、洗射声、洗射鹏父子三人。
顾芝龙心里显然是有疑虑的,洗英则若有所思,洗射声、洗射鹏却神色一振,似对杨聪话里所暗含的意味极感兴趣。
虽然富耿文此时以顾芝龙的左膀右臂自居,但在张宪、杨聪等人面前,也不能夺得顾芝龙的风头,定睛看着顾芝龙,看他如何回应杨聪这些话。
“话是这么说不假,”顾芝龙迟疑的说道,“但说到对梁军的态度,长信太后不用说了,而沈相与杨侯爷近年来似乎也多主张对梁军妥协。这样的话,我大楚在淮西之外即便有再多一倍的精锐,又能抵得上什么用?”
“要说梁军将卒有多强,真就未必,强还是强在梁国军政悉出梁主一人,而大楚军政却牵扯处太多,难下决断,也难谋大事。”富耿文说道。
“先帝年满十三年出宫就府,谁那时能想到仅仅相隔一年,先帝十四岁就率龙雀军守淅川城重创梁帝——陛下今年已经年满十四岁了啊。”张宪笑道。
张宪这话则说得更明显了,顾芝龙则迟疑的朝富耿文看过去。
顾芝龙虽然也随时关注朝中的动向,他的幼子顾雄畅作为“质子”也一直在朝中任职,但顾雄畅的能力、干练,毕竟比他战死于郎溪城的次子顾兆远远不及,在金陵也是浪荡不羁,不务正业,并不能帮他掌握宫禁之中的细枝末节。
而顾芝龙回到京中,虽然参加过两次朝会,还特地得进宫觐见过一次,朝会及进宫觐见,都是长信太后主导,他对新帝没有留下特别深的印象。
富耿文点点头,示意张宪所暗示的话不假,他这时候也隐约能知道信王府与寿王府在背地里筹划着什么了……